熱鬧的市集,祥和的世間。
歌舞昇平之下的蠢蠢欲動。
血管中彷彿有種熱流在竄動,羅冬羯想要甩開李拓言的手,但礙於自己現在的偽裝,他只能強忍住自己心中的不適。
「客倌!看看吧!新鮮的包子!」
「客人!來啊──這布料的花色很適合您呢。」
「好──吃的糖葫蘆啊!好──吃的糖葫蘆啊!」
「糕點──糕點──!」
商家源源不絕的叫賣聲充斥著耳朵,羅冬羯不自覺得露出屬於自己的笑容。
啊啊!好熱鬧感覺好好玩啊!羅冬羯自小就嚮往著熱鬧喧囂的環境,但是因為身體不好,總是要躺在床上調養,好不容易長大了,身子沒有那麼虛弱了,卻偏偏要扮作女性,再也沒有真正的自言可言。
羅冬羯雖然高興能逛市集,卻又擔心會露了餡,他的笑容混雜了悲與喜,看了好令人心疼。
眼尖的李拓言發現羅冬羯臉上掛著的微妙笑靨,他既驚訝又高興的猛瞧著那抹曾使自己動心的笑。
對!他想見的,就是這樣開心卻有些憂鬱的羅冬盈。
發覺李拓言在看自己,羅冬羯略為尷尬的收起原先的笑容。
不高興自己喜歡的笑容就只綻放那一剎那,李拓言抬起羅冬羯的下巴,彷彿是再正常不過的丈夫在看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
新婚燕爾,大概就是在說這樣的情形吧?
只是想要看著對方,把他的笑容他的容顏深刻的記在自己腦中。
「你的笑容很好看。」不打算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李拓言道:「使我著迷不已。」
聽見李拓言如此不害臊的言語,羅冬羯低下頭,臉上儘是難掩的羞澀之情,可其中卻也有些困擾。好看?他笑到嘴角都要僵了,這樣詭異的笑容還會好看?莫不是這李拓言真的情人眼裡出西施了?等等會不會他放個臭屁,他也會硬說是香的?
向來討厭女子露出明明高興卻又難為情的表情,但此刻李拓言寧願見到的是這樣的神情也不願……看到羅冬盈那種很「困擾」的臉。
她是什麼意思?李拓言瞇起眼來,他心想著。
以往他只要微微一笑,手輕輕一勾,嘴裡說些甜言蜜語,自然就會有許多女人靠過來,而羅冬盈卻表現得很困擾!?
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
為何她總要刻意的與他保持距離?
他不想懂,也不想要去猜。
有時后答案,都是人們不肯去面對的。
突如其來的沉悶感襲捲而來,羅冬羯感到納悶,與李拓言逛市集真的會使人發狂。
「冬盈。」看著羅冬羯的側臉,李拓言輕聲喚道。
「嗯?」
「你真的不記得我?」看了看比自己矮了快半顆頭的羅冬羯,李拓言再問一遍。
「沒印象。」直接搖頭以示自己真的不認得他,羅冬羯輕聲說道:「我甚至不懂為何你要娶我。」
「你還不懂?」李拓言揚起眉來,他的口氣儘是訝異。「我會娶你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突然聽到李拓言的告白,羅冬羯羞紅了臉。
雖然這句告白理應是說給羅冬盈聽的,但怎麼他聽了卻也跟著竊喜了呢?
見羅冬羯因為害羞而低垂著頭,李拓言欣喜的摟住他的腰道:「冬盈,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愛我愛到無法自拔。」
多麼狂妄的男人!羅冬羯暗暗吃驚李拓言的大膽作風,但同時他也打從心底崇拜起了像他這樣的男子漢。
看羅冬羯一直不吭聲,李拓言以為他是在試著回想他倆到底怎麼認識的,於是他勾起嘴角,心情好得不得了。
深知李拓言心情很好,羅冬羯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種甜滋滋的感覺。好似只要這個人快樂,就已足夠。
「糕──好吃的糕──香噴噴的糕──啊!」
不遠處傳來賣糕人的叫賣聲,羅冬羯想起羅冬盈從小最喜歡吃的就是糕了。
「糖──葫──蘆──!」賣糖葫蘆的小販手拿一大串一大串的糖葫蘆,羅冬羯的眼緊盯著不放。從小,他最最最喜歡的就是糖葫蘆了!那種甜甜的滋味,他怎麼都吃不膩。但是甜食吃多了畢竟不好,娘也不准他吃,所以糖葫蘆在羅冬羯心中,一直是可遠觀不可褻玩的。
似乎發覺自己一味的盯著糖葫蘆看,羅冬羯低下頭去,他道:「我比較喜歡糕餅。」
「糕餅?」意義不明地看了眼羅冬羯,李拓言轉身向小販買了些糕餅遞給他道:「喜歡就多吃點兒!」
「嗯!」咬了口糕餅,羅冬羯佯裝開心的樣子。
還要這樣到什麼時后?他心想著。
現在自己所得到的寵愛都是屬於羅冬盈的,當他身分被揭穿后、當他什麼都不是時,這一切……將不再屬於他。
「好吃嗎?」李拓言想要牽住羅冬羯的手,在普通人認知里,成親后的夫妻想怎麼甜蜜都是可以的,可偏偏羅冬羯卻不領情,硬是避開了李拓言的手。
「我很喜歡,謝謝。」避開手是出於下意識的行為,但羅冬羯又不想厚著臉皮主動去牽李拓言,兩人就繼續這麼尷尬著。
對於羅冬羯的閃躲略顯不悅,李拓言沉下臉來。「你先逛逛,我想起我還有些事。」
「相公快去吧!」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有股惆悵感在心中醞釀。羅冬羯目送李拓言離開后也無心再逛,於是他繞了一圈市集便回府了。
才剛走回府就見寶兒走了過來,笑得曖昧。「小姐怎麼自個兒回來?」強忍著笑意,寶兒一個單純的女孩都把心事寫在臉上。
「還說呢!瞧你笑成這樣,怪可疑的。」摸摸寶兒的頭,羅冬羯難得笑的真誠開心。
「看到小姐回來,寶兒自然開心。」似乎是要討羅冬羯歡心,寶兒像是吃了糖,嘴甜得不得了。
「還貧嘴?說!是遇到什麼好事了?」彷彿回到以前自由的時光,羅冬羯捏了捏寶兒的鼻子。
閃躲羅冬羯的捏鼻子攻勢,寶兒嚷道:「是小姐有好事了!」
「我?我會有什麼好事?」停下動作,羅冬羯一臉疑惑。
「不如小姐自己去看看吧!」領著羅冬羯入房,寶兒指指桌上的玩意兒。
「這、這是!?」摀著嘴卻仍掩不住自己的驚訝,羅冬羯看著桌上好幾串的糖葫蘆。
「姑爺剛剛親自送過來的,小姐要嚐嚐嗎?」
「寶兒,你出去一下。」
「咦!?」
「拜託了……」
見羅冬羯的身子在顫抖,寶兒雖然直覺不妙但也不敢違抗命令,她支支吾吾幾聲后就走出了房門。
拿起桌上其中一串的糖葫蘆,羅冬羯吃了一口。「……好甜。」他輕喃著,突然,他發現壓在盤子底下的紙條。
攤開來看,裡頭寫著:「喜歡就直說,又不是買不起。」
笑了出聲,但隨後羅冬羯卻又哭了起來。
「不要對我太好啦……」淚水不斷流下,羅冬羯臉上儘是痛苦之情。「我不是姐姐……我不是!我不是啊啊啊啊啊!」」
蹲坐在地,羅冬羯哭得難看。
頭一次,他希望自己是個女人;頭一次,他盼望自己能夠以羅冬羯的身分去見人。
對於李拓言,羅冬羯是有好感的,雖說不至於昇華到喜歡、愛情的份上,可要是平常,他鐵定會想結交李拓言這樣的朋友,然後此時此刻,彼此的身分立場,卻是連朋友都當不了。
屬於羅冬羯的人生已經隨著羅冬盈的死去而結束。
現在的羅冬羯不過是羅冬盈的人偶,一切思維,任何一顰一笑,都必須符合那個恬淡靜默的女子,而非向來開朗活潑的羅冬羯。
代替姐姐出嫁這件事,他開始後悔了。
門邊,窺探著裡頭啜泣的人影,寶兒握緊雙拳。
「明明說過無所謂,卻又感到後悔……是嗎?」眼神愈發愈冷,寶兒咬著下唇,她緊握著拳,似乎非常不甘心。
「為什麼小姐要死!?不然的話……當初的約定就會……」
嘴裡念念有詞,寶兒神智恍惚的轉身離開羅冬羯與李拓言的新房。
祥和的世間。
蠢蠢欲動的陰謀。
令人唏噓的愛恨情仇。
天下太平之下的不尋常命運。
在此刻,許多人命運的齒輪,已經悄悄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