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便鬆了口氣,她朝王妃靠了靠,像是只要靠近,便可自她身上汲取一些暖意:“家令來得這樣急,莫非朝中已有大臣彈劾我了?”
家令遲疑片刻,方輕輕點了頭:“長史令臣稟殿下,自辯本章還需殿下親自寫才好。”
王府有僚屬,許多本章是不必漢王自己動手,自有人寫好了呈上,漢王抄一份即可送去朝中,十分要緊之事,方要她親自去寫。
漢王默了數息,又問:“聖駕何時回京?”
家令道:“尚無消息。”
方才那輕鬆愜意的氛圍已消失乾淨,家令稟完了事退下了。
往日被彈劾,漢王皆是將難過放在心中,默默地去書房,擬了奏疏,預備著上朝自辯。但這二月來,她心中已習慣了有一人的存在。此時,她望向王妃,欲與她訴一訴委屈。朝臣們眼中,陛下無子,倘若驟然晏駕,登基的便是漢王。漢王最能得利,自然最有嫌疑。
但她並未派人行刺聖駕。
漢王滿心都是委屈,想說,又覺多餘,王妃與她朝夕相處,她知道她的。
“王妃,不能陪你看雪了。”漢王歉然道,頓了頓,沒有得到王妃回應,她又擔憂地自語道,“不知皇夫情況如何了。”
方才剛被揉順了毛的小貓,此時紅著眼眶,沒有一點歡快的模樣了。王妃心疼不已,只是此事,她卻不好插手。
“殿下之事要緊,我先陪殿下去寫奏本。”王妃攜了漢王的手,引她朝書房去。
漢王不大與僚屬議事,遇難題時,方召他們來問幾句,故而漢王府的屬臣,可謂是京中最清閑的差使。
眼下事雖急,漢王也不大想召他們來。
到了書房,翻出一本空白的奏本,提筆欲寫,漢王忽然想到,被彈劾,她是經慣了的,但王妃才第一回遇上,又是行刺聖駕這樣足以抄家滅門的大事,她興許會怕。
漢王便又擱下筆。
王妃就在她的身旁,正替她研墨。漢王沒有驚擾她,待硯中墨滿,王妃將墨錠倚在硯旁,漢王方上前,輕輕抱住她,像一個可靠的大人那般安慰道:“你別怕,大臣們只是彈劾,我沒做過,便不會有證據,不會有事的。”
王妃愣了愣,方明白她所言是指什麼,心中頓時柔軟不已。她也抱住漢王,摸了摸她的後頸,溫聲道:“我不怕,殿下行事坦蕩,不懼查問,待聖駕回京,便會還殿下清白,殿下也別擔心。”
作者有話要說: 看著她們倆,忽然對……秀秀和紘紘有一丁點,愧疚。
☆、第十一章
漢王殿下讓朝臣參劾慣了,卻依舊是怕。
她性情天真簡單,卻不是一點世情都不通的。大臣們參劾她不要緊,要緊的是陛下哪日便容不下她了。
她年少時,是很喜歡陛下的,因她在宮中受其他皇子欺侮時,陛下幫過她幾回,替她擦過幾回眼淚,她一直記在心裡,平日見她,便喚她阿姐。
二年前,晉王伏誅,哀帝駕崩,一些朝臣欲按禮法擁她為帝,她自知沒那個本事,且那時,陛下的野心已擺上明面,朝中以丞相為首的大半重臣皆力主陛下登基。便主動上書,奏請出京,以示無心皇位,滕王弟見此,也只得跟著上書。如此,擋在陛下身前的兩名皇子皆都讓了道。
她知即便她不上書,陛下也有法子將障礙清掃乾淨的。但她想少時她幫過她那麼多回,眼下她能派上些用場了,總要還她一次。
可惜人一旦登上了皇位,便不一樣了。她不敢再喚她阿姐,亦很怕她這身份引了陛下忌憚,陛下要將她如幾位王兄那般,或誅或流,除之後快。
每回大臣們參劾,她便極憂心這一本本奏疏又提醒了陛下,她活著,總歸是個威脅。
漢王寫完了奏疏,攤在案角晾乾,轉頭便鑽到王妃懷中,尋找安慰。
王妃由她窩著,摸摸她的後頸。欲將殿下摸得舒服了,也好睡上一覺,少些驚慮。
漢王殿下很喜歡王妃一下一下的撫她的後頸,她的手滑若凝脂,柔若無骨,每每撫過,便如清風吹拂般細膩溫柔。
漢王低聲道:“皇夫與陛下情深,若皇夫熬不過這回,朝中怕無寧日。”
王妃手下一頓,面上若有所思。
她忽然停下了,漢王好不習慣,她等了等,王妃的手就是不落下,漢王翻個身,在王妃腹間蹭了蹭:“王妃,還要摸摸。”
王妃收斂心神,低首望著漢王,微微一笑:“那殿下歇一覺?”
“不行,我擔憂,睡不著的。”漢王愁道。
這樣大的事,足以使朝中動蕩,陛下返京必會詳查,不知還要牽連多少人。漢王府首當其衝,漢王都擔心死了,哪裡能睡得著呢。
王妃便不再說什麼,只一下一下,輕撫著漢王。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漢王的呼吸輕淺起來,她歪在王妃懷裡,攥著王妃衣襟的小手也鬆了,臉頰微微鼓著,想是覺得冷了,她無意識地蹭著王妃與她緊緊挨著。
方才還說擔憂,竟這樣快就睡著了。王妃無可奈何地彎了彎唇,一伸手,不遠處軟榻上的小毯就到了她手中。小毯攤開了,覆到漢王身上。
又過一刻,漢王著實睡熟了,王妃方抱起她來,將她安頓到軟榻上。
軟榻是涼的,怎及王妃身上暖意融融,漢王睡著了,也揪著王妃的袖口不肯鬆開。這時將衣袖強行自她手中扯出,想必也不會驚醒她的,然而王妃卻不忍,她坐在榻邊,任由漢王將腦袋蹭到她的腿邊。
這一覺睡醒,她身上那襲齊紈織就的衣袍想必又要皺了,穿不得了。只是殿下一貫,是不大在意這個的。
王妃取下她發上的玉冠,放到一旁,好讓她睡得舒適些。漢王在夢中,一手抓著王妃的衣袖,一手搭在她的裙邊,乖巧的依著她,面上已全然消去了愁色,眉眼安然地合著。
王妃看著她睡得香沉的面容,一時竟有一種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的茫然。
待漢王醒來,已是入夜。
書房未點燈,只有窗外映入的一點白光,那白光應是月華映雪,瑩潤無暇,竟映得房中可勉強視物。
漢王揉著眼睛坐起,王妃倚在榻旁小睡。
她惺忪睡眼,露出一個狡黠的笑,翻身爬過去,偷偷摸了摸王妃的臉頰,滑滑的,涼涼的,漢王眨了下眼,又摸王妃衣裙,也是涼的,還有些濕,像是雪化了的水跡,殘餘著寒意。
唔……王妃出過門了。漢王這樣一想,卻沒有多在意,她扯過自己方才蓋的小毯,披到王妃身上。小毯上有她的體溫,很快即可將王妃身上寒氣驅散。
做完這些,她自軟榻上下來,輕手輕腳地出門去,令人傳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