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這就是萊西三代,剛出生才兩個多月。
這段時間你一直躺在醫院,現在可終於看到這小搗蛋了。
」病床上的人,輕笑著,「你才、才搗蛋……」「厚,又跟人家翻舊帳,朗朗還是這麼討厭。
」青年不依地抗議,卻又想起什麼,眉頭難過一皺。
「萊西……走了,虧他還搶了那麼多仙桃吃……」青年口中的萊西,是最初情人母親養的狗,後來扔給情人照料。
那隻聰明過頭的牧羊犬,簡直就像是管家婆,只要青年有什麼危險舉動,就會汪汪狂叫,非要青年停止牠才肯罷口。
就連從王母娘娘那索來的仙桃,也被萊西搶走不少,害得超愛仙桃的青年又叫又跳,滿屋子追著萊西狂奔。
仙桃雖有延年益壽之效,也的確,萊西活了將近三十多歲,在狗界稱的上是破紀錄的高齡,然而無論怎麼延年益壽,終究還是得依循天道的規範運行。
一如情人,在仙桃的功效下,雖已是高齡八十的老者,容貌卻彷佛停留在五十多歲一般。
比起最初遇到他的時候,幾乎沒改變多少,唯一變的,是情人更加成熟、更加有魅力。
一天比一天還要更愛他,想是做神仙,也不會有比跟情人在一起更幸福了。
縱使仙凡有隔、縱使歲月如梭、縱使往後不老不死的無盡歲月都將自己一人獨自度過。
可是他,不後悔!不後悔認識朗朗、不後悔愛上朗朗、不後悔將要面對悠悠漫長的孤單。
青年,或者該說是小蛇。
緊緊握住皇朗蒼老粗糙的手,心疼地撫摸著這一年多來因為打點滴抽血,所留下無數個針頭插過而凹陷的痕迹。
皇朗沒病,只是老化。
時光在小蛇身上暫停,卻在皇朗身上迅速飛逝。
對於外貌上的差距,不是沒有過掙扎,皇朗曾想過放手讓小蛇另外尋找幸福,難得地,被溫和的小蛇氣到破口大罵甚至摔門出走。
直到深夜,就在皇朗幾乎要絕望地認為小蛇將從此離開他的生命時,熟悉的身影,佇立在卧室外,小蛇默默地走向皇朗,擁著他的背。
「不要趕我走,你說過的,有任何事情我們一起面對。
求你,不要再趕我走了,朗朗,我愛你,很愛很愛……」那一夜,小蛇堅定而深情,落淚的,竟成了皇朗。
思緒被掌心握著的另一隻手給喚回,皇朗不知何時舉著顫抖乏力的手拉開了氧氣罩。
「不行啊!朗朗你不能這樣,醫生說……」「扶我一下。
」皇朗堅定地開口。
拗不過情人的固執,小蛇收起慌亂的情緒,小心地將皇朗扶起,操控病床旁邊的按鈕,讓病床上半部立起,好讓皇朗可以靠在床上。
病床旁邊,萊西二代感覺到皇朗似乎恢復了些精神,興奮地立起身子,前腳搭在病床旁邊,黑溜溜的眼睛憂心地看著皇朗,彷彿在問:主人,你好點了嗎?「小蛇,那個……木匣……」皇朗虛弱地開口,無須多言,小蛇點點頭,拔地騰起,身子浮在空中,一直升到客廳天花板上那個巨大的水晶吊燈。
小蛇從吊燈交錯的銀制骨架問,取出從前老蛇給他的那個精緻木匣。
那年,老蛇吩咐,務必妥善保存,直到皇朗辭世前絕對不可以打開窺視,而且,小蛇絕對不能觸碰到木匣內的東西。
於是,跟皇朗討論過後,就這麼一直放在客聽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內,五十年來,無人動過。
偶爾幾次小蛇頑皮地去玩弄吊燈,把小木匣弄掉到地板上,小蛇也都只是吐吐舌頭把它放了回去,好奇心再重,也從未偷偷打開來瞧過——只因為師父說過,事關皇朗,萬不得輕怱。
回憶一幕幕在腦海閃動,小蛇緩緩落回皇朗身邊,將木匣交給皇朗。
「都最後了,你不看?」皇朗痛苦地咳了幾聲,揚起笑容戲譫地道。
「哼,不看!」小蛇頭一甩,重複五十年來屢屢不變的答案。
只因為怕看了,會對自己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皇朗瞭然地舒開笑容,顫抖那雙蒼老而布滿皺紋的手,旋開鎖頭,打開塵封五十年的木匣。
同一時間,五彩光芒乍現,並且,屋內多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獃獃……」憑空出現的人帶著點猶豫,怯怯地開了口。
小蛇依舊維持著背對皇朗的姿勢,情緒卻是激動的,眼眶含著淚,壓抑著幾欲潰堤的悲痛,「狐狐,再等一下,再一下就好……」金色的頭髮依舊是那般亮眼,男子臉上,仍然掛著一副墨鏡,好遮掩他回於常人的金色雙瞳。
「皇朗,你……還好吧?」頭一回,男子終於叫了皇朗的全名。
病床上,皇朗輕笑,「還是聽你叫我『死人類』……比較順耳,咳咳……咳咳咳……」「都已經是老人家了,說話還是一樣這麼尖銳,難得本大仙不跟你吵架,怎麼?嫌悶了?啐!」金髮男子罵歸罵,還是趕緊扶起皇朗,幫他拍背順氣,見皇朗咳出了血,表情難過地拿起病床旁的毛巾,偷偷替皇朗擦去嘴旁的血痕,就怕等會小蛇回過身後,看了會難過。
「多謝……」男子撓撓頭,竟有些不好意思。
「拜託,都認識這麼久了,謝什麼啦!」「這個……」皇朗抖著手,舉起掌心的木匣。
男子偷瞄了小蛇一眼,彎腰在皇朗耳邊嘀咕好一陣子,接著直起身子,「所以你就安心去吧!小蛇我會『暫時』照顧的。
」皇朗微微笑著,取出木匣子內晶透如水晶般的珠子含入口中,冰涼的感覺順著喉嚨一路滑入腹中。
「小蛇……」小蛇渾身一顫,啞著嗓子,依然背對著皇朗。
「能不能……不要離開我?」皇朗微笑地張開雙臂,等待著。
「對不起……」再也壓抑不了沉痛的情緒,一回身,撲進皇朗的懷裡,哭得聲嘶力竭。
「人家答應你不哭的,不哭的……對不起,朗朗對不起……」指尖滑過小蛇的髮絲,呼吸一次比一次微弱,病床旁邊測量心跳的儀器上,跳動的曲線也逐漸變得平緩。
皇朗吃力地抬起手,捧著那哭得滿是淚水的小臉,原先蒼白的病容竟在瞬間變得紅潤。
「我有點困,想睡了……就像平常一樣,給我個晚安吻,好嗎?」「朗,不要走……」小蛇哽咽著,埋首在皇朗胸前,卻感覺那熟悉的心跳,很弱,很弱……金髮男子別過身去,不願再看,狠狠地仰著頭,頑固地讓淚水逆流回去,寧願讓微鹹的淚水侵蝕口腔的每一處,也不讓自己落淚。
因為,他不是最苦的那個、也不是最痛的。
身後,傳來道別的擁吻聲、小蛇壓抑的哭泣聲,以及最終,機器冰冷宣示生命終結刺耳的聲音。
舉步艱難,走向等候在門外的醫護人員,以及站在救護車旁,卸下道袍換上筆挺西裝的男子。
默默地,將額頭抵在那人肩窩,金色的髮絲披垂在那人胸前,墨鏡下,眼淚潰堤,開了口想說些什麼,卻全被啜泣的聲音掩蓋,模模糊糊讓人聽不清楚。
西裝筆挺的男子卻抬手環抱那哭泣抽動的身軀,安撫地拍著他的背,柔柔地道:「我明白,我明白。
哭吧!」N年後——某家計算機補習班前,一個青年被群小鬼團團包圍,一個個背著書包嚷嚷著。
「皇老師,我要聽故事。
」「皇老師,我也要聽。
」「上次你說的故事還沒說完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