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罪(兄妹骨科) - 失憶蝴蝶 (2/2)

她去衛生間里找出拖把,不厭其煩地清掃著地上的污痕,卻總覺得不夠乾淨,就像那天她一直試圖把奶奶臉上的血污擦乾淨,仍舊無濟於事。
滾燙的眼淚落到地磚上,瞬間砸得支離破碎,陳初站在黑白照片下,徒勞的,自怨自艾地擦著眼睛。
“碰了碰了!今天手氣可真好!”陳江志得意滿的聲音從房間里傳出來,“陳初,給我們倒點熱水進來!”
大伯和爺爺唉聲嘆氣的掏錢,埋怨他贏太多。
陳江嘿嘿兩聲,“說明媽的在天之靈保佑我發財啊!”
大伯陳川摸著手裡的麻將,若有所思道:“媽確實從小就比較疼你,每年過年分豬肉,給你分的都要多一些!”
“你這話說得就不中聽了,你愛吃熏肉,媽哪次不是親自上山去砍柏樹枝回來給你熏.......”
話題到了這裡,三個男人驟然停下摸牌得動作,視線在空中交匯了半分鐘左右,又默契移開開。
老頭子拿起桌角的煙盒,抖了一支出來,點燃后咬在嘴裡,慢吞吞地吐出一口濃霧,“她就是愛操心,好像沒什麼事兒是能讓她安安心心的,折騰了大半輩子,現在安生了。”
陳川豎著兩道濃眉,“那天早上我就勸她不要上山的,硬是不聽!”
他也咬著煙,幾乎是惡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后,揉了揉眼睛,粗糙慣了的人,早就忘了流淚是什麼感覺。
陳江緩慢地理著麻將,繼續排兵布陣:“其實要不是這一遭,媽的身體狀態也不行了。”
他在醫院裡見慣了生離死別,即便是親生母親,也表露不出太多感情。
陳川聞言,轉了轉乾澀的眼球,想起不久前,兄弟倆還在為老人的心臟搭橋手術費吵得不可開交,現在的的確確是鬆了口氣。
“生死有命,人,活著就要認命。”陳江見他轉過彎來了,抬起臉,掃了一眼父親和大哥,面上多了幾分精明“也該談點現實的事情了。”
他掏出手機,點開一份合同,“我之前給媽買了份人身保險,這次意外,保守估計可以拿到這個數.......”
他比了個手勢,對面兩個男人目瞪口呆。
陳初端著水杯的動作也頓在了原地。
奶奶上山前的話猶在耳畔,為了兩個兒子能吃上愛吃的東西,狂風暴雪也毫不在意。
結果死得那麼凄慘,沒得到半句好話就算了,他們如今還想將她的血肉都瓜分得一乾二淨。
陳初回頭,和牆上的人對上視線。
照片是去年拍的,那時她剛做完手術沒多久,冥冥中覺得時日不多,因此堅持要留下照片,雖然努力擠出了笑臉,可是每條皺紋都寫著愁苦與無奈。
她是家裡的老大,下面還有四個兄弟姐妹,十歲左右便進了生產隊,任勞任怨的給全家賺口糧,十五歲不到,便被父母做主嫁到了鄰村。
生下大兒子以後又跟著人去城裡做工,好賭的丈夫把大部分身家都放到了牌桌上,從未考慮過她的境況,打罵更是家常便飯。
小兒子出生以後,旁人都說是個好苗子,聰明,值得培養,於是她不顧家人反對,硬是帶著兩個孩子到城裡讀書,不辭晝夜的工作,就為了給他們創造好的條件。
一雙手上滿是老繭與傷痕,常年站著工作,導致一到陰雨天,便痛不欲生。
後來兒子們終於結婚生子,或者離婚,再婚,一切都變得安定起來,丈夫也老了,不再動輒打罵,孫輩也各有志向,不用她過多操心。
她還以為好日子要來了,卻已經疾病纏身,於是要操心的東西變得更多,總想力所能及的為家裡多做些事情。
結果換來屍骨未寒便已被兒子另作盤算。
她將冒著熱霧的水杯放到遺照下面,仰起臉,輕聲問:“你還願意嗎?”
如果早知是這個結局,還會心甘情願的付出嗎?
其實答案是肯定的,畢竟她的出生,起初也只是為了填補養家糊口的空缺。
沒得選。
因為她是女人。
“我不甘心,替你。”
也替我。
陳初走進廚房,擰開煤氣灶以後,又將暖爐的溫度調到最高。
陳江又在房間里叫喊,要她端茶遞水,沒得到回應便破口大罵,說養她不如養條狗。
她冷笑一聲,陳江養狗都比養她用心。
煤氣的味道漸漸蔓延出來,暖爐將皮沙發烤得油光發亮,只差一個臨界點。
陳初關上門,靜靜地走了出去。
......
雪終於停了,長街短巷間依舊清幽,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一抬頭才發現到了公園門口。
天氣還很冷,但到底快進入三月了,立春時節,櫻樹雖然還是凋零狀態,枝幹上卻冒出了疏落有致的芽苞。
陳初走到鞦韆下,恍惚著抬起臉,看到一簇簇白雪掛在枝頭,日光照在上面,愈發晶瑩剔透。
鞦韆晃動時,光影也在眼中徘徊,她握著繩索,微微眯起眼。
距離上次來這裡,似乎已經過去兩年了。
陳初還記得那天是她的生日,陳江本來說好了要給她慶祝,結果最後打電話放鴿子,說去外地出差了。
奶奶要照顧小曾孫,抽不出空照顧她的心情。
雖然這些事情都在陳初的意料之中,但是真的發生了,她心裡還是挺失落的。
人間四月天,正是好春光,不逃課簡直是浪費青春,於是來了公園消磨時光。
那年的櫻花開得很好,她坐在鞦韆上,百無聊賴地數著花瓣,一團團,一簇簇,柔軟而雪亮,生氣蓬勃,很符合小學課文里寫的“趕著趟兒似的”。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朝對面望去,那時樹下還站了個沉默的少年,離得太遠,五官模模糊糊,那雙眼睛卻很漂亮,目光寧靜似深潭,沉澱著無言的情意。
後來她才知道那是陳最。
他將偷拍到的照片和遺書放在一起,他說她是生死的分界線。
陳初在清亮的雪光里靜靜落淚,她才不是他的救贖。
愛從來不是苦海里的浮木。
沒有她,陳最也可以過得很好,是她一直在借他的光偷生而已。
消防車的鳴笛聲越來越近,陳初依舊坐在鞦韆上,她的信箱里存了兩條定時簡訊。
其中一條是給陳最的。
公園裡忽然跑進來了幾個小孩,手裡拿著風箏,大人跟在身後,幫他們扯線。
風箏緩緩飛到半空中,輕飄飄似蝴蝶。
世人都說魚只有七秒記憶,然而蝴蝶是根本沒有記憶的。
所以它那麼自由自在。
像歌詞里說的那樣:“從沒有相戀,才沒法依戀,無事值得抱怨,從沒有心愿,才沒法許願,無謂望到永遠。”
她起身,朝著濃煙的方向走過去,白日的烈焰,令她想起除夕夜的煙火。
在喧鬧聲中,陳初走近她親手造就的劫難。
(大概是去年十一月寫完的大綱,今天來寫還是淡化了弒父情節的概念,因為不想變得太陰沉,畢竟還是言情小說,不過因為更新節奏以及身為作者的我的心態變化,也許閱讀觀感不是很好,我自己都打算完結以後再看一遍,那麼我們大結局見,這周內一定會完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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