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楊燃粒?”
余渺和聞予穆並肩坐在醫院樓下的長椅上,他微微皺著眉看她抽煙,忽然問她。
這是個很微妙的問題,簡直有點像前男友不服輸的質問,但結合聞予穆這個人,又更像老父親不放心的叩問。
她低頭吐出口煙圈,反應過來,邵櫟凡沒有告訴聞予穆他和她之間的交易。
“因為他有利用價值,哥哥。”余渺叼著煙,說起話來含含糊糊,同聞予穆說了她的目的和他們的交易。
換來了聞予穆長久的沉默。
“你不該這樣的,渺渺。”他終於開口,語氣很輕,“人的感情是不能被算計的。”
余渺挑眉,沒想到聞予穆沉默許久后的發言是這個。
“你這樣接近他,最終自己也會陷進去的。”聞予穆的語氣很篤定,“收手吧,渺渺,如果你的目的只是想從邵櫟凡那裡得到自由,不值得這樣做。”
“你的人生還長,會有很多其他的方法的...最不濟,還有我嘛。”他說到最後,帶點自嘲地笑笑,“如果你還願意信我。”
余渺把抽了一半的煙夾在手上,送到聞予穆嘴邊。
他有些無奈地笑,看向她,“我不會抽...”
她直接趁著他說話張嘴的空隙把煙嘴塞了進去,他不得不拿唇叼住。
“不會抽就這麼叼著。”她笑,“咖啡味的,嘗嘗。”
聞予穆只好獃愣愣地叼著,搭配著他俊逸端正的臉,有些滑稽。
“哥哥,我的目的可不只是這個。”她睨他一眼,看他有些不自然地叼煙,笑了,“是為了復仇。”
聞予穆瞪大了眼,學著她的樣子拿兩根手指夾住了煙,張口問道:“你要殺了邵櫟凡?”
余渺笑得前仰後合,湊過去,就著他的手吸了口煙,這才緩下來。
“是向我那些叔伯復仇。我父母的死可不是意外那麼簡單。”她索性窩在了他懷裡,慢慢悠悠繼續。
聞予穆的手有些遲疑地落在了她的背上,輕輕拍著,算作安撫。
余渺知道父母的死訊是在一個雨夜。
夏季,颱風影響下的暴雨,雷聲轟鳴,閃電劃破天際。
在此之前,余渺是喜歡雨的,哪怕是狂風暴雨,她喜歡趴在窗前,看被風吹得彎折的樹和似針般冰冷刺向地面的雨。
父母出去談生意了,她一個人在家,這在他們家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幫她做飯的阿姨走了,她就偷跑去地下室的酒窖,偷拿了父親的藏酒。
葡萄酒,高腳杯,上著初中的余渺不懂那麼多講究,扭著手腕晃著酒杯醒酒。
甜澀的酒液入喉,她伸手到窗外,去接冰冷的雨滴。
白色的閃電,隨後是幾乎在她耳邊響起的雷鳴,她嚇了一跳,出於本能地後退一步,聽見了急促的鈴聲。
陌生而急切的女聲通知了她,她懵在了原地,好半天才理解對面的意思。
那一晚的記憶都是渾噩的,碎裂的玻璃,蜿蜒的酒液,剎車的雜音,轟鳴的雷聲。
余渺打車到了事發地,現場人員在打撈落入江里的車輛,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她簽了很多遍自己的名字,在各種記不清用處的文件上。
只有死亡證明,她記得清清楚楚。
她的一眾叔伯來得很快,為著賠償金和遺產大吵了許久,最後大伯掐著她的脖子把她從一旁扯了過來。
她被寄養在了他名下。
那些賠償金與遺產還有公司,也都到了他名下。
過幾天,警局聯繫她簽認定書,上面明明白白寫著事故是由於雨天打滑,一場意外。
她沉默許久,一筆一劃地簽下名字,眼中含著淚,沖對面面露掙扎的男人笑了下。
這是她的慣用伎倆。
那位良心難安的警官最終追出來,塞給她了一張紙條。
來得奇快的叔伯,被稱為意外的事故,這一切都在刺痛余渺近乎昏沉的腦海。
紙條上的內容如她所料,她父母車上的剎車被動過手腳,偽造的認定書也是迫於上面的壓力。
她那手眼通天的大伯脫不了干係,她太清楚了。
余渺做好了準備,在她那個噁心至極的大伯手下伺機,找機會復仇。
但她顯然低估了大伯的心腸,在所有手續辦完后的第二天,她便被迷暈,帶去了拍賣會現場。
爾後被邵櫟凡買下。
真不知道算是幸還是不幸呢。
聞予穆的手很暖,不同於邵櫟凡那種冷血動物的暖,他靜靜聽完余渺的敘述,沒有說話,只有夾著煙的手指略略顫抖。
滾燙的煙灰落在了指頭,他的身體下意識一僵,卻沒有下一步動作。余渺窩在他懷裡,伸手,打掉了那點煙頭。
她握住他的手腕,在被燙紅的地方吹了吹。
聞予穆的身體軟了下來,敗下陣來一般。
“渺渺。”他略略收緊摟住她的臂彎,“你希望我做什麼呢?”
聞予穆是聰明人,他從來這麼清醒地看穿她那些小伎倆,讓余渺都有些不爽起來。
不過這樣明知陷阱還自甘墮落地往下踏的模樣也是讓人暢快的。
余渺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那處紅痕,如願感受到身下人的顫抖,笑了。
“幫我。”她緊緊握住他的手,“哥哥,選我吧,好不好?”
她在逼迫他站隊,逼迫他在邵櫟凡和她之間選擇她。
“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了,哥哥。”余渺的語氣那樣可憐,像極了無依無靠的柔弱少女,“這一次,選我,好不好?”
聞予穆在她身後沉默許久,她不必回頭就能感覺到他的掙扎。
讓他背叛一次邵櫟凡就這麼難?邵櫟凡救過他的命嗎?
“你想從邵櫟凡那裡得到什麼呢?渺渺。”他的語氣迷茫,連帶著讓她都有些迷茫起來。
她只是想借他的手復仇而已。
她這麼告訴聞予穆,他頓了下,問她:“那為什麼不直接拜託他呢?”
“為什麼不直接把這些都告訴他呢?”他的語氣很輕,說出來的話似疑惑似質問。
余渺一瞬啞然。
她從沒有把“邵櫟凡會願意幫她復仇”這件事列入可能實現的事情範疇。
而且...那樣,她不就還是低他一等,又是那樣可憐地乞求他的救贖了嗎?
她才不要。
她要站起來,與他平等地談判、對峙。
最好最好...能成長到把他踩在腳下。
讓邵櫟凡對她搖尾乞憐,光是想想就讓她暢快極了。
余渺仰起臉,沖聞予穆一笑。
“因為我不信他。”她的語氣那樣甜,“我只相信你,哥哥。”
聞予穆如水的眼神一瞬凝滯,他看出了她的避而不談,卻還是逃不過甜言蜜語編織的牢籠。
他與她對視,笑,“如你所願,渺渺。”
余渺按住他的后枕,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這是獎勵。
“原來沒死在下面啊。”余渺推開病房門,迎面就是邵櫟凡不咸不淡的嘲弄。
她坐在了床邊,學著他的語氣:“你不也沒死在病房嗎。”
余渺背對著邵櫟凡坐著,削蘋果,突然腦袋不受控地往後一仰。
邵櫟凡跟個小學生一樣幼稚地扯了下她的辮子。
她的頭髮長長了些,已經可以用皮筋紮起來了,只是發尾總不聽話地翹起。
“像小鳥尾巴。”他拿手胡亂戳著她的發尾,余渺不勝其煩,把削好皮的蘋果一把塞到他手裡。
那隻手終於安分了。
余渺舒口氣,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卻刺破了難得的平靜。
是楊燃粒給她的手機。
她看了眼面無表情啃蘋果的邵櫟凡,他盯著她,不動彈。
余渺裝沒看見他探尋的目光,抱著手機去了洗手間接電話。
接通電話,她“喂”了一聲,對面卻是奇怪的靜默。
“楊燃粒?”她又不確定地喊了一聲。
楊燃粒很少給她打電話,應該是有急事才對。
好半晌,她才得到迴音。
“渺渺...”楊燃粒的聲音啞著,“好難受。”
“過來陪陪我,好不好?”
因病沙啞的嗓音意外得好聽,還帶著些撒嬌的意味。
余渺立刻在兩個病號間做出了選擇,反正邵櫟凡也死不了,她可懶得在這待。
“你蓋好被子,等我,我馬上來。”她的語氣急切,面上的表情卻一如既往地冷靜。
她打開門,邵櫟凡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病床上下來了,靠在一旁的牆邊。
“你今天要是踏出這個病房,我就把你的腿打斷拴在床腳。”他的語氣平淡。
但余渺就是覺得這瘋子能做出來。
她猶豫一瞬,決定跟這個不知道聽沒聽清楚牆角的神經病講兩句道理。
“我是要去照顧楊燃粒。”她強調,“生病的時候最適合趁虛而入。”
“哦。”邵櫟凡的表情平靜,沒看她一眼,“你原來知道啊。”
余渺聽出他話里的暗示,在心裡翻翻白眼。
誰要趁他邵櫟凡的虛而入啊?
“都是為了我們的交易,理解一下好嗎?邵總。”她儘力好聲好氣。
他擰過頭看她,笑笑,“理解不了。”
這不講道理的神經病,誰在他手底下做事誰倒霉。
...聞予穆確實是有些倒霉。
余渺把人扶上床,把沒吃完的蘋果送到人手上,最後親了一下他的唇。
邵櫟凡很受用,伸手要拉她上床,被她一閃身躲了過去。
她飛快地溜出了病房,留給邵櫟凡一句:“儘力理解一下吧,邵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