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熱水裡,蒸汽熏蒸,全身都舒緩下來。
浴池裡經過一陣撲騰翻滾,現下水面歸於平靜,偶爾有輕微的晃動。兩具赤裸的身體對面擁坐在水池裡,親昵異常。
熱水把身上酸軟緩釋開來,伏在賀昭肩上歇息。在水裡洗過,徐錦融覺得安心很多,睜眼看著那邊水面,感到他在滿足之餘,還有某種興意散發:“你這麼高興?”
“嗯,高興。”
他下巴動了動,不用看到,她也知他嘴角帶笑,不由心裡躍動盈滿,好像從沒見他這麼高興過。
抱她坐在腿上,賀昭手緩緩揉著她的肩。
“你的手好像變硬了。”
是么?他手指摩挲,指尖離了水面一會,上頭的繭子似乎是明顯了不少。
“……我不小了,錦融,”賀昭看著自己的手,“不是細皮嫩肉的少年郎了。”
這個姿勢一起坐著,徐錦融身子忽的緊了一緊。
“那我呢,”她梗著脖子支起身,有點沒來由的任性,“我也沒比你小多少。”
“你?”他笑道,“那也沒聽你多叫幾聲哥哥。”
聳聳肩,她挑起一綹他垂到鎖骨的頭髮:“你想聽我叫你哥哥?”
“想。”
她不明白:“為什麼?”
賀昭也說不上來,或許是“……會覺得你怎麼這麼乖,這麼聽話,”尤其是在她身上,簡直能要人命了。
男人就是要好這一口,徐錦融無語。
“你查到什麼嗎?彥——”她停下來,無端想改口叫崔彥祁全名,但又覺太刻意,便徑直略過,“彥祁說托你去尋些線索,查那個死前叫過我的堰頭新兵,或許能有什麼進展。”
賀昭眉目凝下來,搖了搖頭。
徐錦融頓了一會:“那我娘呢?”
“你娘,”迎著這隱隱帶著期盼的視線,賀昭吐字也有些艱難,“你娘,怕是確實已過世許久了。”
她一愣:“可那些送來給我的東西……”
“那些是要擾亂你心神的東西,錦融,你不能著了這個道。”
期待一下落空,腦子裡頓時空白。徐錦融一時間仍有些接受不過來,但又卡在這裡。
高管家一直這麼說,她是不信的,可賀昭這麼說,賀昭受她所託,如果連賀昭也這麼說,
“她死在那場火里了,”她看著水面,交界之處倒影扭曲,水中撈月,大抵如此。而賀昭扶著她手臂,一時竟聽不出來,這話是疑問還是平述,
“……我該把他們都殺了,”她的下頜繃緊,眸子里一時風雪凝聚,“一個不剩。”
徐鑒時常不滿自己生了個女兒,後來又不滿自己生的不像別人家的女兒,徐錦融一直知道這一點。但雖然習慣了被打壓以及跟他對著干,可那還是她相依為命、僅有一個的親父。當年北狄來兵誘她下城,就是一直在拿投石砸死徐鑒一事當面激她,現在又翻了母親的舊賬,是可忍,孰不可忍。
“會查出來的,”賀昭扶著她的肩,低頭直看她,“背後的人,都會查出來的。”
徐錦融想應又應不出來,聽他又問:“這些月來太醫可有說什麼?”
“沒有,”憤怒尚未消散,她後頸又是一緊,很快出口,“我好得不得了。”
“錦融,你……”
賀昭震驚之中,伸手去觸她鼻下,徐錦融這才看到他離開面前的指尖,上面有一道新鮮的血跡沾染。
***
宴席大殿,再度歌舞昇平。
殿中席台齊整,燈火輝煌。和緩莊重的奏樂,比起數月前祭天大典,更多了種輕快的氣氛。畢竟是新皇繼位后首次大勝,一場倉促乍起的邊禍,以北狄主動請和而告終,眾人皆額手稱慶,喜慶萬分。
“昭世子,”
“趙大人,”
朝中達官顯貴往來聚集,宴席尚未開始,但眾人皆知此戰首功,目光和關注,明裡暗裡自在留意。賀昭洗去一身風霜,金冠華服,氣宇軒昂沉穩,聞聲回過身,像待今晚前來道喜的其他人一樣,向趙大人見了禮。
“令夫人和令嬡也來了?”
趙大人呼了口氣,搖頭擺手:“沒來,沒來,我那小女,還是別來搗亂的好。”
“倒是那邊,”他笑著往大殿那一側看了眼,“昭世子這浪子之名,我看也已改過來了,”
賀昭順他示意看去,女眷聚集之處正在談笑,其中不乏幾道明麗視線,徑直向他這裡看來。
他也笑了笑,目光收回,在殿中尋視。
“世子果然已心有所屬,”趙大人見他這反應,若有所思,隨即向殿門口一指,“穆平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