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侯 - 秘事

風略大了些,遷魂幡卷得激烈,呼呼作響。九龍符命施布,法鍾叮叮噹噹,超度亡靈的誦經聲,在風中聽得忽遠忽近,不甚清晰。
堰頭城這處離城塞稍遠,臨近幾個散村的墓地就在旁邊,往那邊望去,還能望見密集些的墳頭。
木魚從棺中取出遞來,屍體腐臭之氣瀰漫。驚疑之中,賀昭將木魚掉了個個兒,見底下竟還有字,擦拭一番,露出刻得不甚規整的“寶誠”二字。
而徐錦融的母親,道號寶明。
搜尋一遍,整理好已經看不出生前樣貌的屍骨,棺木重新闔上。
……這便是那死去的老兵,和死於平京的小兵,在數月之前埋葬的那位狼狽老婦。
那淹死的老兵郭鄉義,原是徐鑒的探子。當初在徐鑒死前幾天,還曾聽令潛到北狄那邊刺探軍情。那小兵邱開,前不久隱姓埋名奔至平京,仍被蹊蹺他殺,死前凄聲求救,似乎是為找徐錦融而去。
按崔彥祁查得的,這老婦被人見著時,是一身破爛的北狄裝束,而棺木裡衣著俱是大昱的樣貌,素衣素服,還有這隻木魚,此外乾乾淨淨,了無其他。
人之將死,總會想遵從最本真的心愿。比如葬在故土,比如著故鄉之衣。簡簡單單,平平無奇,但在她生前,這或許已是奢望。
傳聞當初死於攻城的老北狄王呼延爾敦,是個善於偽裝、心機深沉之人,大軍南下之前幾年,就曾親自假扮做互市小商,潛入邊境城鎮查探軍防,才在對戰初時,打得大昱邊線幾乎節節潰敗。
而據說呼延爾敦同樣來過堰頭城。呼延爾敦死後留下四女二子,兩個兒子其一是後來被呼延列扶上王座的呼延額素,另一個名喚呼延勒,按說如今本應位列親王,但此人無封號無品級,在北狄王室中幾乎沒有存在感,連個散官都及不上,原因也簡單,他母親是個擄得的大昱平民女子,也無封號無品級,自然做不得數。
但按歲數算上一算,這位呼延勒王子出生的時間,是在徐錦融母親出家的道觀失火之後約莫一年。
沒有人知道那個大昱美人的消息。她早已消失在傳聞里,或許早已死了。
眼看幾個心腹將此地掩埋恢復,賀昭吩咐回城。
那隻木魚包裹在布里,腐臭氣息在獵獵風中散了許久,幾人才解下封住口鼻的巾布。邊塞天高雲陰,城郊野闊寒濃,從野墓往城中走,現下入眼也俱是灰暗之色。
走著走著,心中震悚似乎也被冷風吹到冰涼,開始冷靜。
賀昭開始明白,高管家為何閃爍其詞了。而如果是自己想的那樣,那麼即便崔彥祁給了線索請他助查,這些也不能盡然相告。至少在現下這時,對誰都不能盡然相告。
……尤其是徐錦融。
回了城中。堰頭防線堅實,近日對峙不破,但北狄那邊,似乎在往這邊集中調兵,同樣不可掉以輕心。
“世子,”徐智一手拿著只包袱走過來,“錦融給我帶東西了,說有些要拿給世子的。”
賀昭挑起眉,心下陰翳散了一塊,但大體還是面不改色:“什麼東西?”
徐智遞給他一隻兩個指節大小的東西,卻是一個“安”字,桃木雕成,刀工精利而不過於雕飾,連著一條紅絲編成的系帶,握在手裡,有點溫和的磨砂感。
正覺心中暖意漲滿,徐智的感嘆聲過來:“錦融真沒的說,造什麼都像模像樣。”
賀昭抬頭正待應聲,就見徐智手裡已拿著一個符,定睛一看,是個“平”字,不由啞口無言。
……還是把這符繫上,摩挲著試了試。今日所知,心下震動猶存。他儘力撇開那點空落,先去做別的事。
只是過不多時,緩緩步在城頭,單望著遠處陰沉天地,還是忍不住一直在想,她現在會是在做什麼?
***
“……還是沒讓診脈?”
元坤帝聽了付公公的稟報,不由詫異。
按理說不應該啊,徐錦融這段時日明明力圖證明她心神俱佳的不是么?
“這回府拜徐家牌位,也第二回了吧。”
“是,但下午已回宮了,”付公公忙補充道,“上回也是去了半日便回,未在外待許久,近衛也都跟過去的。”
“這麼長時日待在宮裡,順和恭歉,著實是難為穆平侯了,”元坤帝喝著湯羹,語氣也聽不出喜怒意味,御筆在手,繼續看著手中摺子,“批過這迭,朕過東萊宮探視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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