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馬車。
徐錦融左眼視物尚不分明,賀昭扶她坐下,便坐在對面。
她看了他一眼,四目對視,忽然有些尷尬。
“到城外了我先下車,騎馬回去,”她說道,語氣正常,彷彿又是來這處宅子之前的狀態,“之後我再去拜會宛王叔。”
賀昭嘴角彎起一點:“騎馬的話,你眼睛行么?”
“行,能看清楚。”
“那便好。”
她收回視線,馬車廂里安靜如初。
一切就要回歸正常。昨晚拆了眼布做了最後一次,能看清楚的賀昭比黑暗中的感受更刺激,輾轉翻滾,坐卧起折,他解數全出,手臂相纏,定著她臉四目對視,一邊不作聲仔細衝刺,探索,每一下好似都找到一個新的所在,沖得她頭頂發麻。
而如今在這回城馬車裡,諸事不提,仍待以同朝同窗之禮。
***
宛王已到靖州城,遣人來徐錦融的府里問過,高管家見徐錦融終於回來,也沒發覺什麼異樣,只略有埋怨,催她趕緊去宛王府上回禮。
“錦融,今日怎麼樂意穿女裝來看你宛王叔叔了?”
宛王爺從堂中出來,笑道。
徐錦融已經放棄了再跟宛王解釋,自己平時穿的只是沒有大花大綠的女裝,只訕訕笑了笑:“要不您又要找人給我做衣裳,我也穿不完的。”
宛王但笑不語,引她進屋:“還有你平京幾個老同窗,都跟我一塊來看你在這偏遠靖州可還適應。”
踏入室中,幾位同窗從席間起來,互相招呼,賀昭也在裡面。徐錦融坐到宛王身側給她留出的位置,與賀昭一人之隔。
陳孟修幾個開始聊天。
“琅山那邊還順利吧?”
“順利。”
“有沒有很累?”
“還成。”
“靖州這幾日天乾物燥,還習慣嗎?”
“挺習慣的。”
片刻的沉默。
“錦融,”陳孟修終於問道,“你還好吧?”
徐錦融愣了愣:“很好,”她迎上幾人齊齊投來的小心翼翼的視線,覺得有點被噎住,心裡雖挺不是滋味,不過好像也有點感動。
她眼眶都要濕了,舉起了酒杯迎去:“至少還有你們在關心我。”
有點緊張的氣氛化了開去,幾人面帶唏噓,卻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紛紛把酒杯喝到見底。
宛王雖然不似這幾個年輕人那樣了解得多,不過他有一次赴宴,親眼見到過徐錦融給崔彥祁彈琴唱歌,那歌似乎是她現場即興想來的,雖有些韻律不通,但聽著格外有情。
他不禁感嘆:“我還記得那一年在平京,看你拿著一把冬琴,給崔家的公子唱歌,我這老頭子本以為自己一把年紀了,已不知——”
“父王,”賀昭打斷了宛王,給他夾了一大筷子菜,“這個對你身體好,快多吃點兒。”
徐錦融聽進耳中,眼前有片刻的模糊。
她也記得那一回。不過對她而言,印象最深的,還是最開始,她天天爬上崔彥祁院子外的樹冠,給他撫琴唱歌的那段日子。
她那時琴彈得爛,唱著以前聽過的小曲,都唱完了就自由發揮,詞純靠現想現填,有時跟不上彈出來的調調,只能在唱里夾上一段說的。崔彥祁則惱得不行,把門窗關得死死地,大喊著“徐錦融你滾回家別煩我了”,可她總控制不住自己。
然後她得去京郊的軍火煉場協助鑄一批新的火炮,待了幾天,受了點傷,但中間得了空檔可以回府時,還是忍不住又跑去了那棵樹上,在胡彈亂唱的時候,卻發覺,崔彥祁那緊閉的窗打開了一條縫,而他就靠在窗邊,在偷偷往外看她。
那時徐錦融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雖然後來她也常常給別人唱歌,但都沒太能找回當時的感覺來。
“你們這些小娃呀,長大的可真快,”
宛王幾杯酒下肚,看了眼在給自己碗里塞東西的賀昭,只覺時光飛逝,令人傷感,“我昭兒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長了這麼高這麼壯了。看,鬍子都要這麼多了。”
賀昭的臉已經變青:“父王!”
“你也是該娶親的時候了。父王年歲大啦,你母妃早給你留意了幾家千金閨秀,你看看若有誰能合意,就帶回家裡來吧。”
賀昭的筷子頓住了。
徐錦融的回憶戛然而止,屏住呼吸,豎起耳朵,這片刻的安靜顯得格外漫長。
“父王說得是。”
賀昭此話平靜沉穩,讓人信賴,跟他平時沒什麼區別,聽來只覺父慈子孝。
宴席過後,陳孟修幾個走了,宛王叫住也待回去的徐錦融,面帶愁容。
“錦融,你回府收拾收拾,明日同我和昭兒一塊回京吧,”
徐錦融不免後背僵直,暗自咽了口口水,
“皇上肺疾咳血多日,晝夜不得安眠,每況愈下。宗室近臣,儘快回京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