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叄四點,雨又下起來了,伴著陣陣雷聲。
室內沒開燈,客廳淌進隔壁樓的微光,雨水在每家每戶的雨篷上擊打得歡快清脆。
茶几上的煙灰缸里積滿灰,曾博馳躺在沙發上,手臂被枕得發麻也不抽出來。
他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久,久到天花板上竟然出現了……梁偉全的臉!
是那張還沒摔得稀爛破碎的臉,直愣愣往在沙發上的他撲來!
曾博馳大叫了一聲,驀地坐起身,終於從混沌夢境里驚醒。
他胸腔不停起伏,渾身上下掛滿冷汗,連短褲衩都濕透。
空調口吹出的冷氣覆在他身上,沒一會又冷得他發顫。
口渴,喉嚨痛,膀胱脹得要爆炸,身體忽冷忽熱,哪哪都不暢快。
曾博馳從沙發上落地,去廁所放了水,再走到廚房。
冷水壺和熱水壺都空了,冰箱里也空空如也,裡頭只有張盼娣送的半邊西瓜,大紅大綠在慘白燈光里顯得格外對比強烈。
冰箱門關了,再開。
曾博馳把西瓜拿出,拆了裹在上面的保鮮膜,也不切了,直接取了個鐵勺,滋啦插進紅肉里,手腕一轉,就挖起一球瓜肉。
瓜肉爽口多汁,牙齒一咬,清甜汁水就涌滿口腔,曾博馳一口接一口,直到把半邊西瓜全挖空,才打了個嗝停下。
瓜皮里蓄著些汁水,他捧著瓜皮,仰頭將汁水都喝了,喉結上下浮動。
他處理好垃圾,躺回沙發上,沒再睡了,睜著眼到天亮。
環衛工掃地聲剛起,曾博馳就出了門,打車到梁偉全大廈樓下。
清晨的空氣里殘留著明顯的消毒水味道,雖然經過雨水沖刷,還被人特意清洗過,但地面還是有一灘淡淡的暗紅色,與旁邊步道的紅磚涇渭分明。
曾博馳掏出根煙,點燃后狠吸一口。
蹲下身,將緩慢燃燒的香煙放在地上。
他低頭站著,等香煙燒剩一截,才拾起它,在旁邊的垃圾桶摁滅。
取回自己的吉普,他直接去了分局。
敖鳴整晚都呆在分局哪兒都沒去,見到曾博馳來,也不打招呼,睨了一眼后又垂下頭一直看著自己沾滿泥土的鞋尖。
曾博馳坐到他旁邊,遞給他瓶冰紅茶,問:“結果出來了嗎?”
看著面前的冰紅茶,敖鳴斂了不悅的神色,伸手接過。
他人高馬大鐵錚錚一漢子,卻有輕微低血糖,這事局裡沒幾個人清楚,也就和曾博馳認識久了,才知道彼此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喝了口甜的,緩聲道:“說是目前沒有他殺依據,而且,阿全有留下遺言。”
眼皮一顫,曾博馳好像一瞬間就讓身體里蓄著的勁,泄得一乾二淨。
“具體的黃隊也沒法跟我說,只說他們聯繫上了阿全的女朋友,她會坐最早一班航班回來。也告訴了阿全的爸媽,但他們住的那兒交通不太方便,得轉兩趟車去城裡搭飛機,估計……下午一兩點到吧,我去機場接倆老。”敖鳴一口氣說完,再喝了一口紅茶。
“要我陪你去嗎?”
敖鳴瞪他一眼:“他是我隊里的人,你去幹嘛?”
“他之前也在我專案組裡。”
“那也不干你事,要挨罵挨打,我一個人就夠了。”
兩人誰都沒再開口,許久,敖鳴才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說:“我是不知道你現在在查什麼,但如果是涉及到我隊里的人,還是希望你有什麼動作之前,能吱一聲。”
又過了許久,他才聽到一聲“嗯”。
叄隊有人來替敖鳴,敖鳴被勸回去洗澡休息,吳東也來了,曾博馳說想在這裡等一等梁偉全女朋友和父母來,交代了吳東幾句。
十點多,王敏風塵僕僕地趕來了,被黃隊的人帶進去問話。
臨近正午,王敏出來了,本來就沒多好的精神,這會更差了,像朵被雨打蔫了的水仙花。
王敏的父母聽聞消息后匆匆趕來,見女兒出來了趕緊圍上去。
曾博馳走到失魂落魄的王敏身前:“王小姐,節哀。我是阿全的同事,市局刑偵一隊的曾博馳,想跟你私下聊兩句可以嗎?”
王母心疼女兒難過憔悴,趕緊替她拒絕:“阿、阿sir,有什麼話,剛剛小敏也都跟madam說過了,她好累了,讓她回家休息吧,這件事、這件事不關我們家的事啊……”
此時王敏像被踩到了地雷,突然炸開來,幾近癲狂地對母親哭喊:“怎麼會不關我們家的事?!都是因為我們逼著他買樓買屋,他才會頂不住,才會自殺了啊!!”
曾博馳皺眉:“王小姐,現在還沒有定案,不一定是自殺的。”
王敏轉過來仰頭看他,眼珠裡布滿血絲,淚水不停湧出:“可是他給我發了‘道別’的,就在他跳落樓前。”
曾博馳眉間皺褶更深:“什麼道別?”
這就是他想問王敏的話,梁偉全臨死前到底留下了什麼遺言。
王敏抓著手機,手指止不住顫抖,眼淚滴到手機屏幕上,模糊了聊天記錄上最後一個白色氣泡框。
「我好累,到此為止吧。」
曾博馳順著她的視線落在那一句話上。
不知為何,他似乎聽見了一聲吶喊。
撕心,裂肺,腸斷,悲慟,孤寂,絕望。
他轉過身捏了捏鼻樑,讓自己清醒一點。
王敏沒跟父母回家,一直呆在局裡,說要等梁偉全的父母來,王母絮絮叨叨地勸,王父嘴裡的煙一直沒斷過。
曾博馳覺得,王敏身上或許有其他線索,但以她目前這樣的精神和情緒,怕是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市局的領導來了,曾博馳一行人看見孟副局,都站起躬身。
孟江頜首示意,走到曾博馳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
黃隊和分局領導將他們迎進會議室里,曾博馳在走廊等著,十幾分鐘后,會議室門打開,幾人走出來。
曾博馳與孟江對上眼,他看得出來孟副局有話要跟他說,但還沒開口,梁偉全父母來了。
好端端的兒子突然沒了,做父母的沒幾個能接受這天打雷劈的消息,梁母雙眼腫得好似核桃,梁父眼裡也懸著淚水。
孟江主動上前,握住倆老的手:“叔叔阿姨,我是市局副局長孟江,我代表局裡所有同事,向你們講一聲,節哀。”
梁母死死握住孟江的手,哭聲沙啞悲愴:“領導啊,我的兒啊……一定有人、有人害他的!你們要查,一定要明查啊!”
黃隊走過來:“叔叔阿姨,我們進辦公室說吧,我給你們說一下調查結果。”
梁母突然回過頭,飛快掃過走廊上每一張並不熟悉的臉孔,視線倏地停下,緊鎖住站在人群外的一家叄口。
梁父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眸色黯下,拍拍老伴的肩,啞聲道:“走吧,先聽聽調查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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