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摘下鴨舌帽,吐槽了一句:“熱死了。”
熊霽山撥低了空調溫度。
烏黑短髮傾瀉在白皙耳畔,春月拿下口罩后又開始吹起口哨。
解開腰帶,脫下小羊皮手套,她直接在車內將身上的黑衣黑褲一件件褪下。
聽著她輕鬆的調子,熊霽山知道今晚的任務完成得十分容易。
只是看著春月坦蕩自如地露出豐胸纖腰時,他忍不住皺眉,提醒道:“把車窗帘子拉上。”
路燈是飛速后移的流星,車廂內時明時暗,山巒般起伏的光裸胴體在昏黃中散發著柔光。
春月將貼身綁在左臂處的手刺拿下,貓咪一般的唇線微翹:“不用啦,又不是第一次。”
後排座車墊上放著一個大號購物紙袋,她從裡頭拿出一條看上去面料有些廉價的紅色連衣裙和一個化妝包。
她在大腿扣上綁帶,將手刺扣在帶子上,套上裙子,落下的裙擺恰恰好遮住腿上的利器,最後再把換下的衣服手套軍靴都丟進袋子里。
熊霽山的車一向開得平穩,春月拿出化妝包里一樣樣化妝品,飛快在自己臉上堆迭起一層又一層的顏料,甚至在等紅燈的時候,精準快速地貼好了假睫毛。
比膚色暗了一個色號的粉底,鼻翼雙頰打上深色陰影,顴骨鼻樑用高光提亮,加深眼窩深邃度的磚紅煙熏眼妝,扇子一般濃密的假睫毛,肉橘色飽滿啞光唇妝……
最後再戴上金棕色大波浪假髮。
一張清秀小臉,很快變成了輪廓明朗五官立體的歐美網紅臉。
在那一句提醒之後,熊霽山就沒再開過口,車內安靜得像幽靈計程車,直到春月下車時交代他幫忙把衣服處理掉,他才應了聲沙啞變形的“好”。
濃妝艷抹的女子在夜裡踩著黑色高跟鞋,經過煙熏火燎的烤串店,經過亮著艷俗粉紅霓虹燈的髮廊,經過人聲嘈雜玻璃瓶噹啷碰撞的大排檔。
在這樣人員複雜的城中村裡,到深夜了還有人在忙著討生活,不時有男人看見經過的春月,目光會停留她身上好一會。
還有更大膽的,借著酒意直接問她一晚多少錢。
春夏不予理會,輕鬆躲開猥瑣醉漢,拐進只有白熾燈照明昏暗小路的巷弄,避開會卡住高跟鞋鞋跟的下水道井蓋,叄拐四拐地到了家門口。
黑色腋下包里裝著諾基亞老式手機和手槍,她從裡頭翻出鑰匙打開防盜門,鑰匙墜是個帶小鈴鐺的紅色刺繡御守,是她之前從dot家裡順來的。
dot說,保出入平安。
出租屋的感應燈又壞了,樓梯間不見光,但春月眼皮一閉一開就已經看穿了黑暗,哼著小調上了叄樓。
筆直的走廊一眼能望到底,頭頂的白熾燈燈光慘白,自從她鄰居那位大哥搬走之後,走廊上的鞋子亂停亂放現象愈來愈嚴重。
已經凌晨快一點的出租屋依然熱鬧,一間間小火柴盒裡藏著眾生百態,薄薄一層木門板無法遮住屋內的聲音,甚至氣味。
春月無意探究其他人的隱私,無奈她的耳朵和鼻子實在太靈,每走過一間屋子就能自動腦補出畫面。
301室住著她的“同行”,一位做吃播的姑娘,不知道她今晚吃了多少個漢堡和炸雞,此時傳出一陣一陣嘔吐聲。
對面的302室是個快遞小哥,王者榮耀在星耀和王者之間徘徊,打野位置,經常帶妹,最近泡上了個小姑娘,每天晚上都會語音到深夜。
303室很安靜,做早餐小攤的夫妻每晚很早就睡下,大約凌晨叄四點會起床開始炸油條磨豆漿,屆時走廊里會飄滿油香豆香。
304室麻將聲噼里啪啦,啤酒煙味混在一起很難聞。
305室是上個禮拜剛搬進來的代駕小哥,這會還沒下班,他獨自一人來廣謀生,老婆上個月來呆了幾天,說是也想來這邊找機會打工,孩子留在老家,小哥沒同意。
306室是帶客廳廚房的大套間,住著一對在附近公司上班的情侶,這時卧室的木床搖得快要支離破碎,吱呀聲中還隱約揉著一聲聲的低啞呻吟,但春月昨天聽見男生拉著行李箱出門,女生還陪著他下樓,囑咐他出差也要記得好好吃飯。
春月瞥了眼306門口那雙大了兩個碼數的男士皮鞋,挑挑眉,對那位文靜內向的姑娘有了新的認識。
走廊盡頭的兩間房還空著,房東在村子里有好幾棟樓在收租,倒也不著急。
春月在自己屋子門前停下,想著好久沒在飯點時間裡聞到隔壁大哥炒雜醬肉帽時的香氣,一時竟有些饞了。
“因為沒錢而走上直播行業的女主播”這個身份用了一年,生活體驗得差不多了,她準備換個環境玩玩。
可到了快離開的時候,她意外發現這小小一棟樓里,有些畫面和味道竟在她的腦海里生了根,發了芽。
似乎她以前也有遇見過這些煙火氣。
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但也可能只是在她的夢裡。
春月拿著鑰匙準備插進鎖孔,在心裡嘲笑自己矯情。
她並不需要這些多餘的共情和記憶。
這座城市的夏天潮濕漫長,春月怕熱,出門時不關空調,冷氣會從門底下的微小縫隙滲出。
金屬鑰匙快要碰到門鎖時,突然停下。
不對勁,空氣的流動有點不對勁。
春月揚起眉毛,小狗鼻子吸了吸,嗅到幾不可察的松木香,一道亮光極快從她黑瞳里劃過。
呵,看來有久違的客人上門了。
勾起嘴角,嫣紅舌尖舔過上唇,春月飛快撩起裙擺,將手刺拔出,刀柄緊攥在手心。
手刺不到六英寸長,是刀匠為她的手型打造定製,刀刺閃著銀冷鋒芒。
她把高跟鞋脫在門外,足尖無聲點地,右手握刀,左手鑰匙插進門鎖。
旋開,咔噠一聲像秒錶開始計時。
推門而入,反手甩門。
剎那之間,春月轉過身,紅裙擺像在漆黑夜裡盛開的彼岸花,黑色小包肩帶從肩頭滑到手掌心。
門縫的光一寸寸消失,她將小包往隱匿在門后牆角的男人丟過去。
男人反應極快,一手把飛到自己面前的物體撥開。
而這時春月已經衝到他身前,御守鈴鐺叮噹作響,她左手握著鑰匙往他臉上捅,目標直指那雙在昏暗中閃著冷光的眼睛。
男人迅速抬起右肘擋開,並意圖反手掐住她的左腕。
但此時他的眼尾餘光里閃過另外一道銀光,比鑰匙冷冽尖銳百倍,速度飛快,直逼他的太陽穴。
他立刻抬起左肘抵住女人迅猛的進攻,這樣做,也只是堪堪把刀尖擋在離臉十厘米處。
要是再晚零點幾秒,那刀刃就要扎得他皮開肉綻。
而這時右手本來快要握住的細腕子,像條濕滑白鱔咻地溜走。
春月抽出左手,拋開手中鑰匙,猛地拉扯住自己的右手肘關節。
一瞬間力量爆發,整個上半身帶著雙手使勁,讓手刺再往男人那逼近四五公分。
石白瑛本來就沒想跟春月打,從一開始就將力氣收起一些。
可眼見刀尖越來越近,而那隻炸毛的野貓眼睛里竟然還灌滿認真的殺意,連一絲猶豫都沒有,逼得石白瑛只好用雙手同時去擋她的攻擊。
他微撇過頭,遠離漸近的刀尖。
咬牙切齒道:“操,這麼久沒見……你就這麼對我?”
話音剛落,砰一聲巨響,木門也恰恰好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