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鯨魚(NPH) - 167聖誕快樂(3300+)

羊城終於在平安夜入了冬。
南方人對說話時嘴裡能呵出白煙這件事樂此不疲,並紛紛把一年裡只能用上一頭半月的羊呢大衣羊絨圍巾裹上身。
天黑得快,城市燈火璀璨,每走幾步路就會看見聖誕樹、聖誕花圈和聖誕老人,彷彿是一顆單曲循環jingle bell的玻璃球音樂盒,就差白鵝毛一樣的飄雪了。
即便是魚龍混雜的城中村都洋溢著聖誕氣氛,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半人高聖誕樹,廉價粗糙的玻璃貼畫,連奶茶妹髮廊妹洗腳妹都戴上會亮燈的聖誕帽應景。
寒冷天里的街妓依然穿著暴露,站在暗巷昏暗燈光下明目張胆地招攬客人,有客人上前問價,一問比平日貴了兩百,立刻皺著眉問怎麼漲價了,姑娘鶯聲燕語嬌嗔道,今晚可是有平安夜特別服務的哦。
男客一聽心神蕩漾浮想聯翩,馬上攬著人上樓。
還沒開市的姑娘則繼續在燈下站著,有人眼尖,遠遠看見個高大的身影,趕緊快人一步地迎上去。
姑娘越往前走,心中越是驚喜。
她們這附近的樓盤工地不少,來尋歡的客人多是工地幹活的粗人,身材普遍結實,但臉長得就不怎麼樣了,還總渾身髒兮兮的,讓他們做之前先去洗個澡都難過登天。
但現在走進暗巷的這男人,寬肩窄腰臉長得帥不說,衣服乾乾淨淨的,背著個大背囊,鼻樑上還架副黑框眼鏡,怎麼都不像個干粗活的人,倒像是還在念書的大學生。
她人未到聲先到:“靚仔,要不要happy一下啊?”
“斯文靚仔”不予理睬,連眼神都沒多給一個,徑直從姑娘身邊走過,另外的燕瘦環肥也涌了過來,不停推銷自己服務一流體驗絕佳。
但“斯文靚仔”目無斜視,拉著張臭臉繼續往前走。
見自己看上的客人被狂蜂浪蝶包圍,一開始迎上來的那短髮姑娘急忙擠開其他女子,伸長細瘦手臂抓住靚仔的背囊,嬌滴滴地喚:“靚仔,我可以便宜一點的……”
旁邊其他姑娘立刻不滿了:“喂!你這樣做壞市的!”
“斯文靚仔”也不耐煩了,用力撥開書包上的手,冷冷瞪了她一眼,大步往巷子深處走。
短髮姑娘被他這麼一瞪心裡打了個寒顫,而其他姑娘見沒戲,很快又轉移目標到下一個走進巷子的人。
城中村的小巷如蟻巢錯綜複雜,手機里的地址一點用都沒有,竇任打開手機里一個軟體,朝黑色地圖中閃爍的紅點方向走去。
最後停在一棟叄層高的破舊老屋前。
老屋前後左右都是貼了條形磚的七八層出租屋,唯獨這屋子格外矮,像顆發育不良的竹筍。
貼滿小廣告的生鏽鐵門旁邊有個老式門鈴,沙啞卻刺耳的鈴聲像尖尖指甲在黑板上劃過,竇任連按叄下,很快有人從裡屋走出來,開了門。
兩人在昏黃路燈里對視一眼,竇任下意識看向男人左邊臉,冷冷嗤笑一聲:“本來就有疤,現在還廢了隻眼睛,你說說,你圖什麼啊?”
自“各走各路”的那一晚已經過去快倆月,熊霽山身上的大小傷口好得七七八八,本來以為保不住的左眼球倒是保住了,沒有完全失明,只不過視力大幅度下降。
如今兩眼視力相差太大,眼鏡他戴不習慣,索性直接戴了個單眼眼罩遮住了左眼。
“進來吧。”熊霽山側身讓了道。
竇任深吸一口氣平復又湧上來的怒火,走進鐵門。
屋內沒什麼傢具和電器,連個電視機都沒有,天花板和牆壁邊角有滲水斑痕,但讓人打掃得乾淨,泛黃瓷磚面上一塵不染。
屋子正中有一張折迭方桌,桌上擺一份肥美燒鵝,一盤淌著蜜汁的叉燒,叄四盤熱炒小菜,很是豐盛。
竇任還聞到了廚房裡有老火靚湯的香氣飄出。
他倒也不客氣,把大背囊丟到地上,直接在桌子邊拉了張塑料椅坐下,陰陽怪氣道:“喲,聖誕大餐呀?搞這麼豐盛也是浪費,她又不來。”
熊霽山頓了頓,說:“我知道她不來,就你和我兩人吃。”
他走進廚房,再出來時端了兩碗小山一樣的白米飯,一碗給竇任,一碗給自己。
兩人也有兩個月沒見面,竇任滿肚子塞滿了想說的話,都漫到喉嚨口了,還是沒說出口,他扒拉著白飯大口嚼碎再囫圇咽下喉,把想說的話也都堵回去肚子里。
米飯吃得塊,桌上菜倒是沒少,熊霽山用筷子敲敲裝燒鵝的盤子:“別顧著吃飯,吃點菜。”
不知道這句話觸及了竇任什麼地方,他瞬間怒火中燒,丟了筷子,啞聲道:“我飽了,你慢慢吃。”
熊霽山也放下筷子,喊住他:“等一下。”
緊緊攥緊的拳頭抵在膝蓋處,熊霽山艱難開口:“她最近怎麼樣?”
竇任背對著他,拳頭也在腿側握緊,過了一會才回答:“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出任務時順利平安,積分增加了叄四十分,也沒仇家找上門……”
“石白瑛呢?有來找過她麻煩嗎?”熊霽山忽然打斷。
竇任猛地轉身,衝到熊霽山面前,一手扯起他的衛衣領口,咬牙切齒道:“你他媽這時候才來擔心她有什麼用?嗯?馬後炮倒是打得挺響啊,要這麼有種,當初就跟石白瑛攬住一起死啊!像現在這樣不生不死的,我他媽每天都要擔心世界排名第一的殺手會突然從哪個角落裡跳出來,或者躲在哪座高樓上,透過瞄準鏡準備隨時喂她吃子彈!”
憤怒的他用力晃著熊霽山,口沫子都噴他臉上,一桌子菜肴也被撞落地,乒乒乓乓的,滿地狼藉。
熊霽山任由竇任扯得他的領口變形,微垂眼眸。
他確實是想過和石白瑛一起死,或者死在石白瑛手上,可沒想到他連死都做不到,無能又孬種,還連累到了春月。
他聲音喑啞:“對不起……要不你也打我一頓,這樣你可能會舒服一點。”
竇任忽然鬆開他,站直身,由上往下睥睨著他,冷聲道:“我不打你,你皮糙肉厚,也就痛個幾天,而我指不定還得手痛上一頭半個月。”
完了還要刺熊霽山一句:“我可不是你,明知道這件事沒有‘著數’,還非要往上趕,真是死牛一邊頸。”
他氣的時候會一直說方言俚語。
竇任這兩個月一直都在生悶氣。
氣熊霽山隱瞞著這麼重要的事不同他講,氣熊霽山罔顧自己性命獨自一人去找石白瑛報仇,還氣春月就這樣把熊霽山丟下了,也不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還氣自己,連幫熊霽山求情都做不到。
有一次竇任鼓起勇氣在春月面前提起這件事,春月眼神冰冷,說如果他不想像熊霽山那樣各走各路的話,就別再提起這個話題。
還有,熊霽山一走,春月臨時找來姓烏的少爺仔幫忙開車,媽的,這小子比他還舔狗……還整天大佬前大佬后的喊他!
誰他媽是他大佬啊!
見熊霽山像個悶葫蘆一聲不吭,竇任心頭更是火燒叄尺高。
他可是瞞著春月斗膽來找他的,本想同他商量一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春月消了火氣,好找機會讓他回來,誰知道這傢伙到現在還是把什麼事都悶在心裡。
你就繼續悶吧!
悶到發臭!發爛!
竇任把地上沉甸甸的背囊撿起,拉開拉鏈,一傾倒,裡面掉下來一捆捆紅色鈔票,跟下磚頭似的。
中間還夾雜了幾捆綠色美鈔。
“不知道你用不用出國,美金也給你帶了一些。”竇任再從口袋摸了張銀行卡,丟到鈔票上方,語氣慢慢冷下來:“安全的卡,在哪拿錢都沒問題,我走了。”
熊霽山忽然站起身,丟下一句“你等我一下”,又走進廚房。
這次他拿了一個不鏽鋼保溫壺出來,不顧竇任推拒,用力塞到他懷裡:“我從早上就燉上了,石斛烏雞湯,你帶回去,跟她一起喝。”
竇任還想推回去,這時聽熊霽山說了一句,“竇任,你要好好陪著她。”
熊霽山語氣十分認真,微耷著肩膀的模樣讓竇任不忍再拒絕。
竇任捧住散著暖意的湯壺,沉默片刻,才淡淡說道:“你以前在緬甸時的事情我不清楚是不是石白瑛乾的,但高速公路那一次不是,有一晚我趁著春月心情好問的她……”
他把春月和石白瑛放過了人質的事告訴熊霽山,至於誰製造了二次爆炸導致人質最終逃不出來或是被滅口,那就是石白瑛那邊仇家的事了。
竇任煩躁地撓了把後腦勺:“我知道你沒了老婆孩子是挺慘的,但我們這群人,有誰不慘啊?算了不說了,既然春月留下你一條命,你……好好照顧好自己,眼睛該搞就去搞搞,左右一直差距太大的話,右眼的視力遲早會被拖垮的,錢不夠就跟我說。”
熊霽山把所有想說的話都化成一聲嘆氣。
如今他再說什麼,都無法改變他之前做過的事。
他送竇任出門,說:“我沒有出國的打算,會一直住在這屋子,如果你有什麼事需要我的幫忙就直接找我,我會儘快趕到。”
竇任心裡堵得慌,煩躁地說了聲“知啦”就快步離開。
沒一會,他又走到站滿姑娘的巷口。
短短時間內,人少了幾個,倒是一開始拉住他的那個短髮姑娘還站在昏黃燈下。
竇任這時才覺得剛才對人態度未免太差。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靠賺皮肉錢養活他、最後得了病撒手人寰的母親。
他一手拎著湯壺,另一手在外套口袋裡摸出了一小沓鈔票,走到那姑娘面前,遞給她。
姑娘眼睛一亮,本能接過了錢,但很快反應過來這鈔票的厚度有些異常,忙道:“我不用、不用那麼多的!”
“錢給你,但不是想和你幹嘛,我有女朋友的。收了錢就早點回家吧,聖誕快樂。”
竇任揚揚手,頭也不回往燈火通明的大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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