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瓏找了幾天工作,均以失敗收場。
小鎮有它可愛的地方,也有十分明顯的缺點。
因為地方小,機會較少,加上臨近過年,很少店鋪或單位在這個節骨眼招人。
也因為地方太小,流言蜚語一個晚上就能從鎮南傳到鎮北,如果加上有心人推波助瀾,發酵的速度會更快,話語也會更離譜。
估計江吳兩家沒少編排她的事情,方瓏可以說是“一戰成名”,面了兩家服飾店和一家餐廳,都被對方婉拒。
倒是在找招工信息的時候,有貼小廣告的大叔問她有沒有興趣去當“KTV公主”,說收入好高的,在KTV陪著唱唱歌就有錢收。
方瓏當然沒興趣,她又不是剛入社會的無知少女。
因為還沒跟大姨坦白,方瓏“上夜班”的時候,都會在外頭溜達到“下班”時間才回家。
這幾天持續降溫,尤其今晚實在太冷了,她騎不動摩托,臉被風颳得疼。
想找個地方吃口熱乎的,又想省點兒錢,方瓏想都沒想,騎著小摩托熟門熟路地到了周涯的大排檔。
那晚不小心在浴室門外窺探到的那一幕,方瓏選擇了逐漸淡忘。
她也不停給自己洗腦,周涯喚的肯定是某個和她名字相近的女生。
這樣她與周涯打照面,也不會那麼尷尬。
快十點,還沒到夜宵最忙的時段,大排檔只坐了兩三桌,周涯和店裡幾人圍坐著喝功夫茶。
見到方瓏來,周涯有些驚訝,他還沒開口,阿豐已經蹦起來了:“哇噻!今晚什麼風把天仙又吹過來啦?”
方瓏笑嘻嘻:“正好路過,來蹭口飯吃。”
阿豐也笑:“以你那食量,一口飯可不夠。”
周涯站起身,走到方瓏面前,問:“今晚又沒吃飯?”
方瓏偷瞄兩眼客人們桌上的菜式:“吃了,就是天氣冷,餓得快,想吃口熱的。”
“那你真來對時間了,今天天冷,阿啞哥做了鹹菜豬肚湯!”阿豐壓低聲音,“我盼著今晚客人不多,這樣豬肚湯才有剩,拿來煮個粿條湯,哇,想想都覺得爽!”
周涯抬肘撞了他一下:“客人不多,損耗是在你工資里扣?”
阿豐急忙說:“開玩笑、開玩笑!”
阿豐講得繪聲繪色,方瓏也自然而然地回憶起周涯煲的豬肚湯味道。
湯水奶白濃郁,豬肚軟中帶脆,雖然有放許多胡椒,但喝下肚不覺得辣,身體很快冒出汗,再來一口鹹菜解膩……
口腔自動分泌出津液,方瓏吸了吸,點頭如搗蒜:“好好好,來一碗。”
周涯挑著眉戲謔道:“還點上菜了呢。”
方瓏也挑眉睨他:“不行啊?”
“行行行,我哪敢逆你意?不給你吃,你得在地上撒潑打滾。”周涯淺笑,夾煙的手指指向魚箱,“想吃蝦還是蟹?今天的蝦個頭夠大——”
“不吃海鮮了,就來一碗豬肚湯,你再炒個蛋炒飯給我就行了。”
周涯頓了幾秒,重複問道:“蛋炒飯?”
方瓏點頭:“對啊,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天總饞這口。”
“……行。”
不到十分鐘,炒飯和湯都擺在方瓏面前。
她先喝幾口湯暖暖胃,再開始吃飯。
明明是好簡單的蛋炒飯,方瓏自己也會炒——以前周涯炒飯的時候她在一旁晃來晃去,步驟調味學到足,可還是和周涯炒的有些不同。
至於具體是哪裡不同,方瓏也道不明。
正好有客人來,周涯去廚房忙了會兒,再出來時方瓏已經一個人幹完大半盤炒飯了。
他走過去敲敲桌子:“差不多得了,哪有人大晚上的吃那麼多飯?也不怕睡覺時硌胃?”
方瓏實實在在地打了個飽嗝,把盤子往外推了推,免得自己抵不住誘惑:“剩下的打包?明天中午能再吃一頓。”
周涯沒應她,但端著盤子去后廚了。
這麼會兒功夫,檔口又來了幾桌客人,店裡的人一下子忙起來。
方瓏這才發現,今晚張秀琴和另外一個廳面小妹都不在,阿豐身兼多職,忙得團團轉。
方瓏逮著機會問阿豐:“怎麼秀琴姐和小梅今晚沒來?”
“秀琴姐人不舒服請假,小梅不幹啦。”
方瓏驚訝:“怎麼那麼突然?前些天還有看到她的啊。”
“哎,覺得太累了吧。這工作不適合年輕姑娘的,日夜顛倒,細碎功夫多,而且什麼客人都會遇到,麵皮薄一點都頂不住。”
方瓏明白了。
阿豐又去忙了,方瓏一人占著一張桌子有些不好意思,喝完湯準備先溜。
忽然聽到后廚傳菜窗口處傳來急促的“叮叮叮”聲,還有周涯沙啞的一聲:“人呢?快上菜啊!”
可阿豐正在前頭幫客人點菜,實在走不開。
今天天冷,大家都點熱炒,后廚熱氣騰騰。
周涯顛著鍋,突然聽見小窗口那邊有人大聲問:“喂,這些得送哪一桌?”
周涯看過去,是方瓏。
抽油煙機聲音很大,周涯幾乎用喊:“怎麼是你?阿豐他們呢?”
方瓏也喊:“都在忙!你告訴我哪一桌就行,我來送!”
周涯默了幾秒,才說:“椒鹽油筷是九桌的,雜魚鼎是七桌的,兩份炒素粿,分別是四桌和一桌……能記得住嗎?”
方瓏語氣輕鬆:“小菜一碟啦。”
周涯提醒:“雜魚鼎很燙,你記得用布墊!”
方瓏小聲嘟囔:“啰嗦。”
她來回跑了兩趟,剛把那幾盤菜送完,小窗的上菜鈴又響了。
這次有熱湯,小窗口有點兒低,周涯半彎著腰叮囑:“湯很燙,拿穩點兒。”
“放心吧,不會給你添亂子的。”
方瓏懶得拿抹布,乾脆手往袖筒里縮,直接用外套袖子墊著,捧起大碗公轉身走了。
周涯揉了揉鼻尖,回爐灶旁繼續自己的活兒。
方瓏再送了幾回菜,有客人揚手,粗聲粗氣地喊:“小妹!來多半打啤酒!”
方瓏腳步不停,聲音嘹亮地應了聲:“行嘞!”
她抱著六瓶珠啤過來,客人見她面生,好奇問:“小妹,你是新來的服務員啊?還是酒促?”
方瓏熟練地開瓶,笑笑說:“都不是,阿啞是我哥。”
“哦!原來是老闆家屬。”客人又問,“小妹今年多大啦?”
正好有別的客人招手喚她,方瓏沒回答他,幫忙開了最後一個酒瓶,丟下一句“慢用”,去招呼別人了。
周五晚,客人越來越多,阿豐看見方瓏下場幫忙,一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後面是真顧不上了。
而且本來以為挺作挺嬌氣的一祖宗,干起活來倒變了個樣子,見她遊刃有餘地遊走在每桌客人之間,不怕臟不怕燙,阿豐也安下了心。
方瓏知道大排檔的活兒不簡單,但只有真正經手,才知道有多瑣碎。
陀螺似的忙了不知多久,才終於有空喘口氣。
只是屁股還沒坐熱,又有客人結賬欲走,方瓏走去傳菜窗那兒準備拿廚餘桶來收桌子。
有人比她快了一步拎起桶。
周涯的目光從方瓏沾了油漬的袖口一掠而過,說:“剩下的我來就行,你先回家吧。”
“沒事,我看你這兒今晚人手不足,就幫幫你吧。”方瓏語氣中有種大發慈悲感。
阿豐路過,竟也能沒頭沒腦地插上一嘴:“剛才真有些忙不過來,謝謝祖宗您的幫忙啊!”
方瓏:“客氣客氣。”
周涯沒接話,拎著桶去收拾杯盤狼藉。
剛騰出來的空桌很快被新的客人占上位,阿豐去招呼記菜,方瓏從消毒櫃里取出餐具,給客人一一擺上。
這組客人比較講究,自帶兩包菊普,讓方瓏幫忙泡壺茶。
方瓏不知道茶壺放在哪裡,走到雜物間,瞧見周涯在裡頭,背對著門,窸窸窣窣不知在找什麼。
“周涯。”方瓏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聲線還像往常一樣,“有客人要泡茶,我找不到能用的茶壺。”
周涯側過身,手裡捻著兩塊花布料,想了想,說:“在熱水機旁邊的柜子里,有可以泡大壺茶用的茶壺。”
方瓏說“好”,轉身要走。
周涯及時開口喚住她。
他把手裡的布遞過去:“雖然拆了包裝,但是是新的,先湊合著用。”
方瓏接過來抖開。
原來是倆袖套,洗碗用的那種,白底小碎花,不知在角落裡被遺忘了多久,摺痕明顯,還有些泛黃。
但確實是新的,布料沒有下過水的痕迹。
方瓏一時沒反應過來:“給我這個幹嘛?”
周涯眼帘半耷,垂眸盯著她的袖口看:“袖子都髒了。”
方瓏怔住,抬起手,往前湊了湊,才看清,袖子上還真是沾了些油漬。
她的外套是黑灰色的,袖子也是深色,其實污漬並不明顯。
但周涯卻能看到。
她心跳莫名變快,也不走了,杵在雜物間門口擋著路。
本來她想調侃幾句,像是常用的“你年紀是大了點兒但眼力還行”,話都滾到舌尖了,驀然轉了個彎。
“周涯,”方瓏勾了下嘴角,但眼神挺認真,“你為什麼總對我這麼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