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夏風鈴 - 46.十七歲(4800+) (2/2)

客廳亮著燈,蔣黎楨看見初語從房內出來,眼神里有些詫異,問道:“囡囡,你要去哪裡?”
初語下意識地往門後退一步,低聲說:“不…不去哪裡。”
“囡囡,你過來。”
母親朝她招招手,初語便依言走到她跟前。
蔣黎楨的視線凝落在初語身上,細細端量許久,佯似不在意地問著:“你近來是不是在跟千禾交往?”
初語垂目,指尖捏住裙角,怯聲道:“沒有啊……”
蔣黎楨鬆了口氣,笑意加重了些,抬手摸摸初語的胳膊,提醒她:“最近千禾脾氣不大好,你少去找他玩,要念高叄了,他學習那樣拔尖,你也不好總去打擾他的。”
初語有些拘謹地站在原地,臉先熱起來,卻不忘問:“他最近怎麼了?”
“聽講白伊有的生了。”
初語不大懂,發懵似的問:“什麼?”
蔣黎楨看她一眼,說:“白伊懷孕了,千禾看來是又要當哥哥了。”
初語一時反應不過來,僵站在原地,耳邊的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說來他也是可憐,姆媽從小丟下他,爸爸也不疼不愛的。那樣小的仔仔,每回都被他爸打的鼻青臉腫。”
“我也真是不明白了,老顧那樣疼愛嘉允,怎麼對自己兒子就這樣冷情狠心的呀。”
“前些日子我聽妞妞媽說,老顧和白伊都覺得千禾這個孩子性格太獨,長大了靠不住,想再生一個好好培養。”
“現在倒是開放二胎了,哪像我們以前,生你的時候正是遭罪的年份……”
後來那些話,初語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渾身涌動的血液滯住了,整個人忽然變得很冷。
初語回了房,黑暗中睜著眼,數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至凌晨時分,她悄悄起床走出門。
夏末晚風中有著植物清馥的氣味,昏暗的燈影靜靜匍匐於夜色之下。
初語走到對門庭院外,望著緊鎖的院門皺眉。
她繞到西巷邊,抬頭就是千禾的卧室。窗口一片漆黑,他應該睡了。
初語怨自己不會爬牆,半晌后鼓起勇氣在地上拾起一粒小石子,朝著千禾卧室的窗檯砸過去。
誰知那顆石子半路偏離航道,驟地一聲,砸到隔壁去了。
初語受驚,慌慌蹲下來。
半分鐘后,嘉允卧室的窗戶被推開。
小姑娘怒氣沖沖地看過來,迎著路邊昏黃微弱的燈色,她看見初語抱膝蹲在樹下,一腦門子的怒氣瞬間消散殆盡。
嘉允悄悄推門跑出去,在西巷找到初語。
沒什麼好氣地沖她小聲嘟囔:“你砸我窗戶幹嘛?!我剛睡著,被你吵醒!”
初語看著她,語氣又怯又軟:“我不找你,我找你哥哥。”
驕橫跋扈的小姑娘嘴裡說著煩死了,轉身卻拽過她的手,把人往家裡帶。
兩個女孩輕手輕腳地走上樓,初語對嘉允說謝謝。
嘉允撇撇嘴,不怎麼樂意的樣子。輕輕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警告道:“不許你跟我哥在房間裡面做壞事!”-
顧千禾醒了,仰躺在床上。
聽見門外有人私語,卻也懶得起身,半昏半醒間,總覺得心裡空得厲害。
月影落在窗前浮動,好似溫存的模樣。
一陣光擠進暗室中,他側過身,看見一個纖瘦的身影推門進來。
以為是嘉允。
他冷冷丟出一句:“滾。”
門被掩上,那身影匿在暗色中,幾不可見地顫了下。
而後聽見那回聲,細軟得像幼貓在叫:“是我。”
顧千禾猛地坐起來,摸黑擰亮床邊那盞閱讀燈。
女孩漂亮疏凈的眉眼被微光照亮,半倚在門框邊,柔柔笑看著他。
他當是夢,心卻軟下來。
“你怎麼來了?”
初語走近,卻沉默了片刻。借著一片昏弱的燈色,她伸手摸向他的臉,指腹微涼,溫柔撫過他細雪般白凈的面頰,還有顴骨下的一道刮傷。
從她家離開時還沒有的傷口,像是被銳器劃過。此刻鮮血也凝成了痂,皮肉綻破。
初語的呼吸有些抖,心口像是被人驟然揪緊似的痛起來:“這裡怎麼了?”
他垂目,避開初語的視線:“沒事,一點擦傷。”
“叔叔又打你了么?”
顧千禾默了幾秒,應道:“我回來的時候,關門動靜大了點,老畜牲酒喝多了,我跟他頂了幾句嘴,他就拿杯子砸我。”
初語站在原地,渾身的血液都像是被迅速抽空了,蒼白失血的指尖死死緊攥著,心疼得快要死掉。
顧千禾握住她的手,貼覆在心口的位置,又一次問:“寶寶,你怎麼來了?”
初語無聲望住他,柔凈的目光里滿是無措與心疼。過了很久,她輕輕掀起被角,靠坐在他身旁。猶豫著抬起手,卻又不敢觸碰他的傷口,只細細撫摸他下頜那顆淺淺的血痣。
像凝落在皮膚上的星光,刻進她的靈魂。
長成她心底最深處的迷戀。
女孩的眼神有些痴迷,將他看得,連骨頭都軟掉
初語小聲說:“我不想讓你一個人睡。”
怕他孤單,怕他難過,更害怕他有一天長大,習慣沒有自己的人生。
他們躺下來,初語將臉頰偎伏在他胸口,感受著他的呼吸,如潮水般緩緩湧來,無端讓她感到安寧。
她對他說:“千禾,我也只想要你。
顧千禾輕嘆了聲,掌心覆住她纖薄的背骨,聲音變得很低悶:“你有爸媽和哥哥,我卻只有你。”
“初語,我不想呆在這裡了。想去很遠的地方,想一直一直往前走,永遠也不想回來。不想有家,不想結婚生子,哪怕未來什麼都沒有,我也不想再回頭了。”
“可是我離不開你,你前些日子不在,我覺得每一分一秒都好難捱,有時候看見時鐘在轉,就想象是你的心跳和呼吸,想你在身邊,想變成你的影子……”
分離時無盡的思念與渴切,幾乎快要撐碎他的心臟。
初語抱緊他,心忽然間變得很痛。她在光影照不進的角落裡,偷偷掉眼淚。
“那我跟你一起走。”
他的話語零零碎碎,想與她傾訴所有。
“初語,我有時候是真的希望他去死。我不恨他以前打我,我只恨他不把我當作人看。他從小就罵我是畜生,是狗日的雜種。初語,你告訴我,我真是畜生么?像我這樣,是不是連做人都不配?”
“我恨他,是因為連他都不肯愛我,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愛我。”
後來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沉默。
無聲中,初語感覺有一把鈍刀剖開了她的心臟,痛楚來得猛烈,讓她痛不欲生。
可是那年他們只有十七歲。
沒有預見越走越遠的未來,只有一腔孤勇,抱住了彼此,就當是抱緊了人生的希望。
“初語,你喜歡我好不好?我只要你喜歡我,哪怕只有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女孩摸到他眼下的濕意,像夜霧中的水汽,又像即將落雨的前兆。
“好。”初語抱緊他,輕聲反覆地跟他說:“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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