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一顧 - 鴻蒙一顧 第95節 (2/2)

高台之上,顧茴目光從雲海離開,她眺望遠處重巒綠樹,濃密的綠如滔滔的海,風起彷彿浪來。再遠一些,還有更多的山更大的河,這山川日月,多好啊。
顧茴閉眼,感受著這一片山川河流,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希望與力量,感受太陽月亮和星辰,感受著遙遙的眾生,都在奔赴這條可能成為煎祭品的路上,這一刻他們的心中不再是自己,他們為了他人。
她見過人的卑劣自私,也見過人的犧牲與高貴。
看到這一切好的,顧茴就會想到陸湛。一萬年,也許不會讓一個人徹底忘記另一個人。但是一萬年,至少可以讓一個人平靜下來,即使悲痛也能繼續活著。時間能改變一切,時間可以撫平一切傷痛。在無涯的時間裡,曾經的痛不欲生都會變得遙遠安靜。
山川明日這樣好,他受了這樣多的苦,才到了巫山,才有了家。顧茴惺惺笑了,她想讓他好好活。
這一日終於來了,巫山之外燃起數不清的火把,站著數不清的人,人群中人人襤褸,再無貴賤之分,此時他們都站在一起,看向前方。
三個生池已經選中了九人。
神女一現,眾生無聲。
原來,這就是他們所祈的神,盡善盡美的化身。無數人慢慢跪俯下去,五體投地,他們看不清遙遙前方神的面容,可是他們看到了光。
三個生池攝坤位,顧堃站在了乾位,她看到了一生池內是三位凡間人,內有一青樓女子、一大儒老者,還有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孩童,看到這個孩子所秉的心,乾淨澄透,顧茴問他,會死,怕不怕。
孩子沒有想到眾生俯首之時,神女與他說話,激動得小臉都紅了,脆生生兩個字:“不怕!”回答聲音很響,還漏風,顧茴這才注意到孩子在換牙,一顆門牙還沒有長出來。跪倒在地的人群中,有孩子的母親,她嗚咽出聲,大顆大顆的淚砸在乾涸的地面上。
她的孩子站上去,光就亮了。她想拉著孩子走,她後悔了,可孩子說:“娘親,我要留下!我要同神女,救世人!”
她的孩子八歲了,聰明得很。趴在書塾先生的窗下,那些書他聽過一遍就會背了。她想著攢夠錢,就送兒子去念書。可她錢還沒攢夠,末世就來了。
然後顧茴看向第二個生池:呂岩、衛遠,還有那個西方來的劍客許知。是天地間最痴的三顆劍心,痴乃執。佛家說解脫就是放下,是不執,但執迷一物,便是不執萬事萬物。緊緊握住一物,就是放下其他所有。他們是痴人,也是不斷拓寬有限的人。天道喜歡這樣的劍心,不意外。
第三個生池中是虞珊、顧昀,還有那個年輕的魔將。最世俗的可以是最乾淨的,最黑的可以是最白的。大是大非面前,他們永不迷路,永遠向正義而生。他們才是一個時代的脊骨和良心。
這六人再次見到顧茴,都激動得厲害。這曾是他們修真界的天驕,也是無望世道的救世人。該是神,可他們見過顧,看過她的拚命,看過她流的血,走過的荊棘路,原來神也是人。
最後顧茴回了頭,看向她的巫山,看向她的巫山人,看向巫山人前的陸湛。
她的視線與陸湛在眾人之前,交纏。
神女緩緩笑了,灼為有光,燦若芙蘧出碧波。
她轉回了頭,不再看任何人,任何人,包括她的陸湛。
顧茴站定了乾位,乾位光起,無數人的現場不聞任何聲音,能聽到神女的吟唱:
“神力瀰漫廣原,遍布深谷高山。黑暗色深且密,我今祈禱晨曦。
隨著神女聲音,山林風起,神的力量讓人愈發肅然,讓他們漸覺無垢,俯首在一片洗禮之中。所有人都被神女的力量籠罩,被無邊的肅穆籠罩,他們想隨之高喊,他們想靜默無言。他們被感動,被震撼,被寧靜。
只有一人,站在距離神女最近位置的陸湛,只覺無邊的不安。他的心跳動得不受控制,慌亂得厲害,到底哪裡出了錯,不可能會出錯…
突然,顧茴最後問那個孩子的那句,會死,怕不怕?讓陸湛驟然慘白了臉,不,她不該這麼問。其他人不覺得這一問有何異常,神救世沉眠萬年,凡人自然一個差池就會死了。只有陸湛知道不是這樣,顧茴無心,可最有情,她不死,她就不會讓那個孩子死。可她的問話里,沒有一線生機!
陸湛整個人冷得厲害,指尖顫得控制不住,他放開神識再次一點點傾聽整個巫山妖靈的心聲,一個都不放過。正常,明明一切都是正常,救世石上就是這麼說的,神女只是沉眠萬年。
可陸湛的不安卻隨著瀰漫的神的力量越來越大,終於在牧野那裡,他聽到了牧野的困惑和不安。陸濤甚顫抖地循著牧野的心聲往前,豆大的汗從他額前落下,然後——
噗,陸湛口中有血噴出。
他看到了那片紫蘇葉,他聽到了牧野的感嘆,少主的幻,已經可以實體化了。神祈之中,一片隸穆,人前的陸湛卻消失了,他出現在了巫山之中救世石前,幾乎跪倒下來,一點點摸過,最後他看到所謂的救世石上分明一片空白…
騙子。
大騙子。
臨了,她為了騙過他,居然騙了整個巫山,騙了四海八荒。
陸湛口中血濺在空白無一物的石板上,她用實體化的幻,給他造了一個安心活過萬年的理由。陸湛攥著石板的手陡然用力,整個上古石崩裂,上古石尖銳的碎片劃破了陸湛的掌心,劃破了他蒼白的臉。
哪裡有什麼巫山秘技,救世的唯一辦法只有獻祭,以神的骨肉血脈換來這方枯竭土地的生機。
眾生能活,可他的夭夭呢。
山川日月,一切都在,這次他要去哪裡尋他的天天。
愛是什麼?陸湛曾以為,是成全。他慢慢站了起來,原來,不是的。
陸湛再次出現在巫山救世大陣前,他看到萬物開始復甦,厚重的烏雲開始退散,可是不夠,遠遠不夠,他看到顧茴在燃燒她的血脈,給世道注入生機。
只有燃燒盡她連同那九人全身的血,才夠。
第一次,覺察到不對的牧野抬頭,他看到了——
幽王殿下,落了淚。
原來不可一世的魔尊,冷漠決然的幽王,也有淚。然後,幽王就不見了。
陸湛入了顧茴設下的大陣,顧茴以一人之身統攝四海八荒之廣,她始終在燃燒著她的血液。感覺到身前氣息,顧芭驟然睜眼。
陸湛心疼地想,她烏黑烏黑的眸子都淡了。
顧苜聲音很平靜,她所有的力量都在維持這個大陣,她的情緒和熱量都在隨著血液燃燒,她甚至沒有餘力悲傷。她無比平靜地對陸湛笑,陸湛回她笑容,心卻疼成一團,她連笑都淡了。
她說:“陸湛,沒事的,我只是會很累很累,只要一萬年,就可以醒來。”
陸湛笑得艱難,“騙人。”
“你怎麼這麼會騙人呢。”
從一開始在仙魔山就騙他,騙他說辦完事許就會回來,他等到兩鬢都白了,等到人都快握不住劍了,她都沒回來。後來在菩提小院,她又騙他,騙他結一百零八顆菩提子念珠,可是他等到死,也只有一百零七顆呀。
他都脫混沌輪迴,脫凡恢復神格了,她怎麼還是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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