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妖靈只當神女還是孩子,只當神女與陸湛不過是兩個孩子玩得投契。他們巫山的郎君,可不能光長得好,還得命格貴重,還得足夠強大。那時的陸湛在眾人眼中不過是誤入巫山的狼狽少年,只佔了一個長得好。
可這些最小的妖靈可不這樣看事情,他們就覺得神女好看,來人也好看,神女愛跟這人一起玩,這人也愛跟神女一起,他們還躲在草木后看到了那場窮桑樹下的遊戲,神女輸了遊戲,可不得給少年做道侶,因此他們私下裡都把這少年當做他們巫山的小郎君。
隨著長大,這些曾經幼小的妖靈終於知道,婚姻是結兩姓之好,不僅是給神女選玩伴,還是給巫山選郎君。他們認為的小郎君,再也沒有來,而他們也慢慢知道,那位小郎君的命格是不成的。
誰也沒有想到萬年後巫山重啟,他們不僅見到了歸來的神女,還再次見到昔日那位小郎君。這些此時已有萬歲年頭的老妖靈們一時間覺得隨著巫山新生,好像歲月都呼啦啦回頭一樣。
神女不是當日神女,郎君也不再是當日靦腆小郎君,可他們依然並肩站在一起。
他們帶著無限唏噓,偷偷看著神女帶昔日小郎君重新走過他們巫山的漫山遍野。
好些人悄悄問紙魅等人這小郎君是不是很快就是他們巫山的郎君,得到肯定回答后,巫山妖靈的喜悅里又添了新的喜悅。
顧苜帶著陸湛踩過巫山的一草一木,終於心滿意足來到窮桑樹下,仰頭望著窮桑。窮桑樹葉簌簌抖動,好像在熱情回應。
顧茴閉了眼睛,深深沉湎在這熟悉的一切中。
陸湛看她快活鬆弛的樣子,終於尋到了你的巫山。是說顧茴踏遍荊棘重到巫山,其實也是說他自己。他裂開時空,來到順苗所在的這方世界,就發現在這個有神的世界,一個修真界的強者,在神的力最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而一場時光回溯,讓他更加虛弱,真的是好不容易才尋到了她的巫山。在這方世界,他們的初見,就是矜貴的神女和狼狽不堪的虛弱少年。
顧茴睜眼,烏黑澄澈的眸子看向陸湛,她非常認真回他:不,是我們的巫山。
聞言,窮桑樹葉嘩啦啦大響。他們山後,整個山林都如有風拂過,草木起伏輕唱。巫山中正圍著紙魅幾人聽這些年他們與神女故事的人,此時都起身抬頭,一片肅穆。
神女徹底統掌整個巫山,她不再是巫山少主,她就是巫山的主人。神女言出,為自己定下道侶,也為他們巫山定下郎君。
明明一切都如故,可陸湛卻覺得這一刻什麼都變了,好像整個巫山都變了。
這驟然發生的變化讓鴻蒙之子都怔愣,他只覺得此時的自己與顧茴不單是在巫山,他嗅到了歲月交疊的味道,條件反射地他先握住了身旁顧茴的手,把她拉到懷中,卻聽到顧茴空靈清脆的笑聲:“陸湛,你要應啊?”
“應?”陸湛只是緊緊抓住顧茴,他覺得這其中似乎有無數陌生的力量在窺探。
“應。從此這是我們的巫山,你要應我。”說到這裡顧茴在陸湛懷中又脆聲笑了:“你的感覺沒有錯,此時有很多很多力量,他們都是隕落的巫山主人,在等著見證巫山新的主人。”
“你,和——?”那個“我”沒有說出來,他胸膛中激蕩得厲害。他一下子明白自己此時處在巫山誓中。巫山誓,是巫山之主的結契誓言,既是結契,也是為巫山定下另一個主人。
懷中人聲音又輕又嬌:此後,你有家,巫山有主,你說好不好?
陸湛喉頭幾乎哽住,緩緩答出:好。
言落誓成,那些湧起的力量彷彿見證者,此時也重新消退,重歸巫山魂魄泥土之中。
山風呼嘯,帶來了眾妖靈的歡呼聲。
陸湛耳根泛紅,故作鎮定道:你沒跟我說……顧茴看他樣子忍不住又笑:可咱們說好了待巫山重啟,就結契的。”
聽到“結契”,陸洛耳根紅色了上涌,他瞧著眼前窮桑樹榦紋理,低聲道:“我沒想到這樣快…”這樣好。
卻聽到身旁女孩直接回:“我著急。”
陸湛臉一下子紅了,熱乎乎的腦子再也不知該想些什麼了,好半天才看了顧茴一眼,我的名字能上三生石了。”一旦他們完成婚契,他的名字就能同她同列三生石了。說著這些,陸湛又開始研究窮桑樹榦了,泛紅的耳朵卻豎著,等著顧茴的回答,又在心中暗自哩自己太著急,明明剛剛立下了巫山誓,現在就著急大婚了…
顧茴低了低頭,才輕聲道:四十九日之後,你覺得好不好?
陸湛終於聽到了想聽的,只有好,他矜持地點了點頭。至此,心中期盼徹底有了著落,只要四十九天,他同她的宿命都將纏繞在一起。那時無論他們再遇到什麼,都再不用怕失落彼此,同生共死,他們才是命定的人。
這一夜的巫山註定不眠,月亮高懸,如同銀盤在靛藍夜幕中。窮桑樹上顧茴靠在陸湛身旁,看下面大聲歡笑、大口飲酒的巫山妖靈。她看過牧野州天,看過朱不離和胡不依,看過歡歡,最後看到了紙魅,紙魅鮮紅指甲襯著碧玉杯,此時正好抬首與顧茴目光相交。
那一刻兩人的目光都是平靜,而後才互相一笑。
仙鶴在人群樹間翩翩飛過,一切都是舊日模樣,都是最好的樣子。
熱鬧的人群中,紙魅獨自來到高台,看到顯然是被下面妖靈灌狠了的木老,此時也在高台上望著天上那輪圓月。他的木笛再次橫於唇畔,但像過去萬年來一樣,從不吹響。
“其實少主小時候,木老的橫笛是她最想知道的秘密。”紙魅道。
少主呀。說到少主,木老不覺帶了笑,那麼貪玩。那時候他真是漫山遍野找她,只要她醒著,他是天天找。木老目光帶上了慈愛,“那時候我就擔心,她會吃苦頭。懂事的孩子,都會吃苦頭,少主那麼貪玩,可那麼懂事。”別人都只覺戰神在,一切無憂,只有木老知道戰神的憂慮。
“是呀吃了好多苦頭。”紙魅目光帶上了淚。
兩人半晌無言,紙魅突然問:“木老,您這橫笛是誰所贈?”
大約這日木老是真的太高興了,他回答了紙魅的問題:菩提。說到這裡一向嚴肅的木老,聲音都輕柔了,“她是天地間第一株菩提樹。”
“她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要去為戰神辦一件頂要緊的事兒。那是戰神卜出神女生死劫后不久,她就離開了。高台夜風中,木老譽戀地撫著橫笛,萬年來他無數次感應過,可從來都感應不到她。她不在此間。
木老是同她相鄰的第一棵樹,他們同沐陽光風雨,看著這個世界從眾神嚷嚷,到充滿人類生靈,不知看過多少遍滄海桑田的變化。化形即老邁,他們見得太多了,實在年輕不起來。
木老這才看向紙魅:你有心事。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紙魅一頓,才笑道:“如今都是好事,哪有什麼心事。”
都是好事嗎?
木老看向九天,心事重重。
夜越來越深,月亮漸漸西沉,依然是好大一個,綴在西邊夜空。牧野胡不依帶著歡騰的眾人,往巫山別處去了,窮桑樹周邊一下子安靜下來。
銀白的月光灑落在窮桑樹下綠茵茵的草地上,草地上女孩半躺半靠,靠在身旁黑衣青年身上。陸湛眼皮微垂,半遮眼睛,手輕輕撫弄著顧茴柔軟的發。
大約是頭髮騷到了顧茴癢處,她笑出了聲,突然翻身抱住陸湛腰抬頭沖他道:我知道你的秘密。”
陸湛睫毛輕顫,問她:“哪一個?”
陸湛的睫毛又密又長,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陰影,他撩起眼皮,看她,顯得鎮定得很。可惜,顧茴此時就在他身前懷中,他的心跳聲還是暴露了他的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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