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上首處的顧茴起身,正殿里驚惶無措的人才住手看過來,正殿中依然能保持鎮定或立或坐的幾個大宗人也都朝著顧茴看過來。
正殿內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於安靜中感受著上下四方緩慢襲來的壓力。
他們聽到顧茴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沖縮在人群中的一個人問:“你拿了什麼?”
這時候恐慌的人群才注意到那個最後跑進來的人影,同樣早已覺察到問題的人已經扯住了這人,此時聽到顧茴也這樣問,果斷一把把這人從人群中摔了出來。
隨著兜帽落下,其他人才看到原來是個女修。
“白瑤!”有認出來的人喊出了這個女修的名字。
第57章
鏡堂的突然變化困住了正殿內所有人,整個正殿升起一種恐慌的氣息。顧茴注意到正殿上下以及四面六方牆壁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朝著中間壓過來,而正殿外的其他殿堂這個過程發出得卻非常迅速,整個鏡堂的牆壁都已徹底收縮壓到了正殿之上。
變動很可能是從正殿周邊開始的,那個從外圍跑進正殿的人就最可疑。尤其是當顧茴看到這個灰溜溜躲進人群的人是白瑤的時候,就已確定必是她拿了神器無疑了。鏡堂的神器,除了神族血脈能夠這麼悄無聲息取下來,修真界中再沒有其他人能做到。
被叫破名字的白瑤,看到周圍人看過來的眼神兇狠又鄙夷,她如一隻落入獸群的惶恐兔子,周圍這些虎視眈眈的人好像隨時可能撲上來生撕了她。白瑤無法,雖已暗下決心除非青山宗向她認錯,她絕不會再跟青山宗扯上任何關係,可此時情勢,容不得她這種清高的決心,幾乎來不及多想,她已迅速躥入青山宗所在位置,一把扯住了其中最顯眼的青雲道君,開口就是,“顧茴誣我!師尊救我!”
從顧茴與陸湛一同進來后就始終閉目的道君,這才重新睜開了眼。道君如玉的臉透出疲憊的蒼白,睜開的眼睛里添了一抹不屬於清冷道君的晦暗,此時他第一眼先看到了上首處的顧茴,然後對上了旁邊依然懶懶靠著顧茴的幽王,對方看過來的眼神含著譏誚。道君移開視線,這才看向躲在自己身邊的白瑤。
沈遇開口,嗓音清冷,但所說的話卻與顧茴如出一轍:“你拿了什麼?”
一句話就讓白瑤血冷了一半,漫上來的委屈幾乎要把她整個人淹沒,她含淚搖著頭:“師尊信她不信我?”白瑤確實拿了,可是她覺得問題的關鍵不是她是否拿了,而是師尊的態度。她整個人的樣子都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傷害,情真意切的委屈讓正殿中不少人都不得不懷疑難道真是冤枉了她。
沈遇無動於衷,還是那句話:“拿了什麼?”
道君開口,正殿里那些要打要殺的人都不再說話,只是看著青山宗這邊兩人。眾目睽睽之下,含著淚的白瑤唰一下站了起來,開始把身上東西一件件扔到地上,就見儲物鐲、儲物戒掉落一地,最後扔下來的是一個已經明顯發舊的儲物袋。這是當時還在凡間的時候,青雲道君隨手給她的,作為第一件來自道君的禮物,一直被白瑤仔細收著,從不示人。
此時白瑤一股腦都扔了出來,任憑人檢查。看著青雲道君,既委屈又倔強問道:“師尊滿意了嗎?還是需要白瑤把衣服都脫下來給南宗宗主看個仔細!”說著就伸手去扯自己身上衣服,被道君抬手按住,這時白瑤含在眼中的淚才啪嗒一聲掉下來,淚水砸在青雲道君的手背上。
滾燙的,連同那個被白瑤小心翼翼收了兩百年的儲物袋,似乎都是燙的,讓道君不想看,不敢碰。
其他人確實看到白瑤身上再可無藏之處,一個女修被滿殿人逼迫到要脫衣自證清白的份上,一時間正殿人都有些悻悻的。有人轉開眼,有人摸了摸鼻子坐了下來,也有不少人看向顧茴,既然原因不在這人身上,他們都指望顧茴能夠找到原因,帶他們尋到出鏡堂的路。
誰知顧茴卻並不打算放過白瑤,在別人看來如果白瑤真的拿了神器,如此短時間根本不可能煉化,藏無可藏。顧茴清楚得很,她跟白瑤的血脈,煉化神器可不像修真界人想的那樣,需要閉關三五個月。她當時煉化燧木境也不過用了不到一個晚上,藏在自己丹田之中。
想到這裡顧茴的目光直接落在了白瑤的丹田處,除了這裡也再無其他地方可藏了。顧茴目光一掃,白瑤就臉色一白,又喊“師尊救我”,又說什麼“顧茴你是非要逼死我才罷休”。
顧茴才懶得跟她廢話,直接起身抬手直取白瑤丹田。
唬得正殿中人都是一驚,這.....南宗宗主不說想辦法給大家尋個出路,怎麼還跟這麼個沒什麼用場的女修硬杠上了。如果顧宗主真的看這個女修不順眼,根本不需要浪費她的時間,只要顧宗主能看住青雲道君,他們可以直接幫忙,要殺要剮都簡單的很。他們可不想因為這麼個女修,影響顧宗主尋找鏡堂出路。
這時白瑤整個人都躲到了青雲道君身後,對顧茴來說,始終沉默的道君一下子礙事起來了。顧茴的視線這才第一次看向沈遇,她的目光平靜無波,好像看一個全不相干的人,只說了一句:“請道君讓開,別傷了咱們兩宗的和氣。”
一句話就讓沈遇拼盡全力壓下的心魔驟起翻滾,血液如同燒著了一樣在身體里涌動,心魔呼嘯,說的都是看呢,如今除了幽王得她青眼,其他人於她都不過是陌路而已!心魔狂笑,好一個道君,好一句別傷了兩宗和氣!沈遇與顧茴走到最後,剩下的就是青雲道君與南宗宗主。
沈遇壓著翻滾的心魔,眸中黑影一閃而過,凝視顧茴,輕輕啟唇:“我待不讓,你欲如何?”
顧茴身邊始終懶洋洋看熱鬧的陸湛,看到沈遇凝視的眼神,心裡一慌,再沒法故作淡然下去。嗖一下子站起了身,他本是想看這人為了個玩意跟眾人為敵,同神女之間斷個乾淨,可傷歸傷,斷歸斷,一雙眼睛可別給他亂看!
沈遇和顧茴,只是視線相交,就讓陸湛再坐不住,忍不了。他一下子又想到曾在大楚的時候,只是一柄桃花扇,只是公主百無聊賴轉頭隨便看過去的一眼,就把當時的他拚命阻斷的緣分接了起來。
三生石上的緣分,讓人永遠想不到怎樣一個機會就接到了一起。人力在天定緣分面前,微弱如螳臂當車,讓總是充當著這徒勞擋車人的陸湛,心慌極了。
陸湛吐出了口中咬著的一截草莖,開口道:“費什麼話,她想搜哪兒就搜哪兒!”說著就要動手,卻被一旁的顧茴抬手按了下來。陸湛轉頭,對上顧茴看過來的眼睛,黑白分明,乾乾淨淨,內里都是專註,讓陸湛那顆慌亂的心都安靜下來。
他幾乎是有些委屈地看著,只是不能問,憑什麼不讓我打他。陸湛驕傲又要臉,如果不是顧茴,他絕不容許世間有沈遇這樣一個讓他如鯁在喉的人活著。可是大楚的經歷讓他害怕,那時候他差一點殺了沈遇,可是人皇命格,神女的命中人,差一點——他就是死不了。那場他一手策劃的暗殺,沒讓沈遇死,卻徹底讓公主與他翻臉,恩斷義絕。
如今到了修真界,幾次對上沈遇,就是交手陸湛都要壓著火氣,收著打,生怕一個不好真的把人打壞了,乃至打死了,他不敢想象之後會發生什麼。市井間的話本子,茶館里的說書人,曾經為了公主顧茴,他也看過聽多,在那些故事裡,多少走到窮途末路眼看再無可能的戀人,不都是因為一方快死了,突然盡棄前怨,重新走到了一起.....陸湛呼了口氣,憋屈得想,他特么還真怕沈遇遇險,怕他真死了。
顧茴讀懂了他眼中的委屈,覺得有些好笑,可在陸湛那樣的目光下終歸覺得笑出來不好,於是其他所有人都看到,南宗宗主顧茴附耳低聲對幽王說了句什麼,幽王周邊近乎凝滯的壓抑一下子散了。
相反,道君那邊氣氛冷得快凝滯了。
顧茴對陸湛說:“這人不對,我得親自探探。”她的命珠可只有她取得出來。
幽王還帶著些不情願,到底略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看得正殿中很多人驚得下巴都掉下來了,這是幽王?此時他們才敢正眼看向幽王,一張過分蒼白俊秀的臉,一身風流飄逸的黑袍,只這樣看去你會猜他是哪個修真世家出來的公子,也可以猜他是哪個大宗門單憑長相就討師姐喜歡的小師弟。而過分的蒼白和他舉止間不經意的風流散漫,讓不知底細的人很可以猜測這世家公子也必是玩世不恭的公子,這宗門小師弟也必然是混不吝的小師弟。
同顧茴在一起的幽王,這樣的時候讓人恍惚,竟然有一瞬間膽敢以為這只是個有脾氣的俊秀公子,直到黑袍公子轉臉,冷冷掃了眾人一眼。咯噔,此時不少人心中都是同樣的咯噔一聲,然後不約而同垂頭不敢再看,心中同時浮現一個想法:他們剛剛那一瞬間絕對是瘋了,眼前這人不僅是幽王,還是魔尊。
誰讓他覺得煩,他就讓誰死。而很多時候,他們甚至不知道安靜如雞的人群,到底是哪裡讓他煩了。
再沒人敢看了。
只有沈遇壓著燃燒的血液翻湧的心魔,依然冷冷看著這兩人,看著那個喜怒無常的幽王幾乎要靠到顧茴身上,而顧茴卻沒有一絲推拒,舉止間都是——縱容。沈遇心中幾乎要冷笑,兩百年原來真的能改變很多事,兩百年後的顧茴依然眼中有光,不管是在大楚還是修真界,她都是眾人矚目所在。只是兩百年後的顧茴,卻再看不見他了。
這些日子以來,沈遇近乎瘋魔一樣提升修為,他走了他曾經最不屑的修鍊路徑,借了魔氣。他甚至根本不理會叢生的心魔,他就是要變強,要讓他的公主重新看到他。
他要把失去的,奪回來。
沈遇目中好似浮著一層碎冰,無聲與轉身看過來的顧茴目光相接。白瑤在他身後,沈遇無言卻意思明確,他就是不讓,他倒要看看顧茴到底能耐他何。哪怕是怒氣,哪怕生恨,也比再見只是對方眼中一個毫無干係的宗門道君強。
顧茴一動,正殿中所有人都往後躲開,同時目光炯炯,這是大乘對上大乘。
甫一交手,顧茴就確定了沈遇的不對勁。她太了解沈遇了,沈遇走得從來都是最正的修鍊路徑,可如今他體內卻不止他一貫精純乾淨的正氣,還有說不清的魔氣,而他修為提升的速度也太可疑了,居然已經隱隱逼近大乘後期,有破境渡劫的跡象。
顧茴一驚,就被修為本就佔上風的沈遇攥住了手腕,一下子把兩人之間距離拉得無限近。錯身而過時,沈遇眸光晦暗,在顧茴耳邊冷聲道:“你該離他遠一些。”
顧茴根本不理會他說的話,沈遇不對勁到讓顧茴錯愕:“你這是修了什麼!”讓她一下子非渡劫不能取回命珠了。
“夭夭,你關心我?”沈遇眸中陰翳如被風吹開,重新露出了道君清明。那一瞬間顧茴眼中的錯愕都是沈遇熟悉的樣子,她每當驚詫時總是這樣的表情語氣,熟悉得讓沈遇心旌神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