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一顧 - 鴻蒙一顧 第64節 (1/2)

魔域里的人高興了,但像柴郡這樣的魔君卻感覺好像憑空被人捆住了手腳,再也自在不起來了。隨著魔尊隕落,他重新舒展開來,做著一統魔域、將來一統修真界的美夢,此時看到魔尊,他就知道他的夢碎了。他的佯裝被捕、栽贓南宗的計劃,一下子走到了盡頭,佯裝成真,落在魔尊手裡只有個死。
可誰想死啊,所以死到臨頭他也得求上一求。畢竟,他知道,魔尊跟旁人不同。如果是旁人,像他這樣主子一死就大肆慶祝的,早被碾死了。可魔尊,柴郡隱隱覺得,還真不一定在意。在魔域共處的那兩百年,柴郡常常覺得,魔尊其實什麼都不在意。讓別人紅了眼的財富權力力量,好像每一個能讓魔尊放在眼裡,他明明都有,他們下面人卻也從未見過魔尊開懷。
他抬抬手就給了可夠整個魔域享用的靈脈,但他甚至不需要任何一個人的感恩戴德。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別煩他。魔域中的魔尊,終日斜靠在那個黑沉沉的魔殿里,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王在想什麼,也沒有人敢去探聽。
柴郡覺得這就是自己的一線生機,既然魔尊不在乎,他做了什麼,誣陷了誰又有什麼要緊,抬抬手放他一條活路,也是可能的吧。死到臨頭,柴郡還心存僥倖。
昔日魔尊今日幽王,甚至不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直接抬手搜魂,然後把人一殺,其他人看到這個敢跟修真界談條件的魔君柴郡,在幽王面前好似一個不值得對方多問一句的小角色,轉眼間已經徹底委頓下去,再無生息。
本就安靜的人群更是一下子好似整個被凍住,痛得齜牙咧嘴的修士都死死咬住嘴巴,生怕自己□□出聲。
陸湛疲倦地揉了揉額頭,這才抬手把從柴郡神魂中提取到的影像往外一放。於是所有打著為鶴頂山下375口無辜村民伸冤旗號、討伐南宗的修士都看到了這從頭到尾都只是魔域以柴郡為首的三個魔君的陰謀,他們之所以把所有髒水都潑到顧茴身上,似乎是受到一個來自修真界的修士的要求。
只是從始至終都看不到這個修士的影子,甚至連提到這個修士的地方都是消音的。
陸湛掃了一眼抽取的影像,撇了撇嘴,如果不是顧茴身後拖著巫山和南宗這麼多人,如果不是她在乎這些人,他早直接把那個叫白什麼的給捏死了。他且看南方帝君能耐他何?就是顧茴,他也保得下來。如今反而要為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忍受著這麼一隻臭蟲一樣的東西蹦躂,真是讓人厭煩。
這會兒能抗住搜魂影像,這是半神血脈開啟了。
不過陸湛只一轉念,對白瑤的那點殺心一下子就徹底滅了。陸湛垂了垂眸,姓白的死了,那人可就落單了.....他輕輕咬了咬舌尖,這兩人還是該成雙成對的好.....
隨著影像到最後,這場以正道天驕掏心為引的流言開始,以鶴頂山下375口一夜枉死到頂點,以半個修真界對南宗顧家又打又搶又殺發展開來,最後一直到今天以凌霄宗為首席捲半個修真界的討伐南宗、除魔衛道的行動,都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荒唐笑話。
這次現場的安靜,不止因為畏懼,還因為這樣的真相。他們雖已七歪八倒,但他們討伐南宗的旗還在風中獵獵作響,上面寫滿了“正義”。
南山腳下顧家大門前這片廣闊場地上彙集的如此眾多的以正義自詡的修士,面對這樣的真相,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不敢說,亦無法說。
結界內的顧家人已經起身,纏繞著白色麻帶的顧家人看向前面一個又一個人,那麼多人,掀起一場圍剿屠殺顧家人的行動。此時他們中有人幡然悔悟,有人無聲痛悔,也有人只是瑟瑟發抖。有那顯然是被蒙蔽的,此時無聲的面容中已是一片淚痕,他們終於再次看到了顧家人身後那一口口整齊排列的棺材,不少人朝著棺木跪了下來。
可是,有什麼用呢?他們的親人,死了。那個顧家的孩子,看著前面越來越多的人情真意切地對著棺木無聲懺悔,他第一次覺得,這人、這世道,荒唐可笑。打殺是他們,懺悔還是他們。這個孩子還不知道,這就是人類的歷史。罪惡是他們,良善也是他們,只要一息尚存,永遠有人以正義之名圍剿他人,也永遠有人為了冤曲者、為犧牲者、為弱者,淚流滿面。
此時結界消失。
對面場地上的人一下子就感覺到了隔離他們與顧家的距離消失了,他們感受到了對面顧家人的氣息。顧家人看向他們的眼睛平靜中帶著悲愴,也帶著,殺氣。
明明兩邊人離得那麼遠,另一邊那些曾經揮舞過屠刀的人,還是忍不住縮了脖子,打了寒顫,懺悔的淚流得更凶。他打不過對面那些心懷仇恨的南宗人,可是他身邊這些同來者也都打不過,他甚至知道自己的淚不會被顧家人接受,可只要他哭得比旁邊的人更真誠,他就可能是活下來的那一個。他求自己不死的法子,就是希望死的是身邊的人,畢竟他身邊那麼多人。他不用真誠,他只需比旁邊的人看起來真誠。
這時候除了這些真的是渾水摸魚、為非作歹的,也有好些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為什麼,就是認準了顧家人個個都是掏心練邪功的魔鬼。此時再想起來,面對顧家人哀求哭喊的聲音,他們只覺得自己好像被邪魔控制了,他們什麼都聽不見,對就是——說不定就是魔域那些人,用什麼魔功控制了他們.....要知道,他們平時在宗門裡可都是會仗義執言、幫助他人的好人吶。
也許面對這場伴隨屠刀的錯誤,面對真正屠殺無辜的自己,他們寧願相信自己是魔障了,都不會相信是他們內心黑暗的慾望,是他們不如意的修道人生,是他們對幸運者潛伏的嫉妒,是他們想要掠奪的渴望,推動了這場席捲半個修真界的屠殺和討伐。
人群中有人發出了懊悔的抽泣,有人喃喃道:他們是被人騙了。
他們之所以對前面躺在棺材里的一百多口顧家人做出這些事,只是因為,他們被人騙了,他們被居心叵測的人利用了。他們好懊悔呀!有時候,人心黑暗到,我們自己都不敢面對最真實的原因。
此時緊張到如同一個快要綳斷的弦的凌霄宗掌門,在漸漸而起的嘈雜的啜泣和懺悔中,他的頭腦突然冷靜下來,他無比清楚地看清一個事實:如果今天幽王不死,他們凌霄宗就徹底完了。凌霄宗渡劫老祖和另外三位老祖都出關參與了這場討伐,這是他們凌霄宗的根基,在這個修真界,一旦在眾人面前被折斷根基,那麼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轉頭那些平日對凌霄宗唯唯諾諾的宗門,立即就會掀起對凌霄宗的討伐和瓜分。就像不久前他們要瓜分青山宗的靈脈,就像這次他們本來是計劃徹底瓜分掉迅速崛起的南宗。凌霄宗掌門甚至理由都替他身後那些此時唯唯諾諾終將虎視眈眈的宗門想好了,什麼理由,扯著大義的旗子,他們盡可以為所欲為。匱乏,讓人早已經不要什麼體面,沒有更多人性了。
凌霄宗掌門要為宗門拚死一搏!他可以死,但凌霄宗要活下去!
他看向了此時正滿臉不耐煩揉著太陽穴的幽王,然後看向了易陽門。在這之前,凌霄宗已經接替青山宗,成為正道領頭大哥,而他這個掌門作為正道魁首,負責接待了此次下山的易陽門。也只有他知道,易陽門此次下山,帶的鎮宗之寶可不止一對八卦盤!
凌霄宗掌門狠狠吞咽了口唾沫,遠遠的跟前邊嘴角帶血的老祖視線一接,他們彼此都明白今日別想南宗的靈脈了,但幽王,決不能放任他活著!
他們不敢動這昔日魔尊今日幽王,但六道輪迴中,誰也不是真正的無法無天!天道之中,再強大的人都是要受到天道克制的!易陽門作為一個遠離一切是非、只做出重大卜卦和預言的宗門,他們的兩件鎮宗神器,世人只知其一。卻不知道第二件,是上古神祇留在易陽門中的法器,就是留給後來者,專門克制滅世之人的!
眼看這場討伐南宗的行動就是一場徹底的荒唐和失敗,突然就見這場行動的組織者凌霄宗掌門此時居然敢在幽王面前站出來,他的話是對所有人的,可是他的意圖卻只對人群中那兩個易陽門師兄弟:
“咱們的錯誤待事了之後,我不憚以死向南宗謝罪!”凌霄宗掌門這一聲一出,下面人再次安靜下來。
“本尊可以死,只是修真界要長存,如今滅世之人已出,所有人都看到其具有的滅世力量,連渡劫期老祖都不堪其一擊,在下想問諸位,此人慾要滅世,誰人可擋?”
凌霄宗掌門感覺到身後幽王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好似死神把手落在他的頭頂,可到此時他敢站出來,就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要凌霄宗長存不衰!
“諸位,還等什麼!真要等到整個修真界都在一人掌中,憑一人喜怒,生靈塗炭的時候,才是誅殺魔頭的時候嗎?!”凌霄宗掌門這話依然是對著所有人說,他很知道任憑他說什麼,他都打動不了任何人。這時候凌霄宗掌門幾乎有些想笑了,他之所以如此清楚,恰恰是因為他清楚他這支討伐南宗的隊伍集結的是什麼樣的人,是修真界中最利欲熏心的一群人。多數都是為利而來,圖謀利益者,比誰都畏死。而那些真正能被他這番話打動的人,恰恰都不在今天這個隊伍里。可是,他本來也不指望打動那些人,他這話其實是只對兩位易陽門人說的。
只有真正為蒼生正義而來的人,才悍不畏死。
他的話就是對這樣的人說的,就是攜鎮宗之寶下山的易陽門人!
他早就不止一次跟他們說到如何面對滅世之人,可兩位易陽門門人始終咬定他們師尊說前路不明,還得等待更清晰的卜算和來自天道的指示。但凌霄宗掌門深諳人心,他早就在跟這兩個易陽門人的接觸中,感受到易陽門的猶豫,他們作為通過五行八卦溝通天地的人,作為天道在人間的溝通者代言人,在如何對待滅世之人上,易陽門內部是持有不同態度的。
而兩個易陽門人中那個師弟,恰恰是更支持他們易陽門該代天行道、該救民水火的那一個。年輕熱血,非黑即白,充滿正義感,為蒼生不畏難,不懼死。凌霄宗掌門的話,與其說是對這對易陽門師兄弟說的,不如說是對這個師弟說的。
渡劫老祖看到來自凌霄宗掌門視死如歸的眼神,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命運。幽王在,他已經再無活路。既然他沒有活路,他也該把幽王的活路給堵死,他該以身殉凌霄宗,他該慷慨激昂宣稱為修真界誅殺滅世人,然後讓那兩個易陽門人看看,一個渡劫期的老祖如何不堪一擊死在魔尊手中。
讓他們知道不趁機拿下這人,整個修真界都危如累卵。
可是渡劫期老祖卻遲遲沒有說出他該說的話,他明明活得比在場誰都長,可臨到他該獻身的時候,他卻突然意識到——他怕死。這些螻蟻都有活下來的可能,為什麼非得是他死?只要活下來,他就有登仙羽化長生的機會,那可是仙人,那可是長生!他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就要這樣白白死了?
凌霄宗掌門見老祖遲遲未動,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表達得不夠清楚,再次嘶聲高喊道:“世要長存,滅世之人就不得存!我凌霄宗老祖誓為修真界誅殺滅世人!”
渡劫期老祖簡直想把自己下面這個不肖孽徒給碾死,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寒毛倒豎,他聽到了那人冷淡卻讓人寒到骨髓的聲音:“你要來?”
於是凌霄宗掌門眼看著自己宗門這位渡劫期老祖居然搖了頭,對魔尊露出了求生的笑。
好在,結果還是一樣的。
渡劫期老祖顯然表面虛應,卻想趁機拿住人質逃出升天,可直到這時,他才真正的確定,如果魔尊想,哪怕他是渡劫期的老祖在這人面前都是不堪一擊的,魔尊沒有給他任何拿人的機會,再次扼住了他的咽喉。
死前這位老祖突然瞪大了眼睛,他聽到了那熟悉的兩個字:“螻蟻。”可惜他沒命聽到後面的一句話,來自幽王的淡淡的聲音:
“明明這麼弱,想要的,卻那麼多。”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