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掌門還是長老一時間臉上都再無任何錶情,只是愣愣看著外面無邊的黑夜。這個世道,殘酷到讓人變成了鬼。修真界人人都知四百年前現世的魔尊窮凶極惡,而他罪惡的明證就是西江村屠村事件。可那些下面的人卻不知道,西江村屠村的,不是魔尊呢。
不知誰長長呼出一口氣,這漫無邊際的黑夜,何時才是頭啊。
被傳送到南山下的趙曼突然問顧盈:“你說她,還願意見我們嗎?”如今見她們,都意味著麻煩。
顧盈毫不遲疑答道:“二堂姐肯定會見我。”言外之意,見不見其他青山宗的人她就不知道了,說到這裡她正色轉向趙曼:“大師姐,我只負責傳話,二堂姐怎麼決定是二堂姐的事,我不會逼迫二堂姐。”她是顧家人,宗門與家族之間,她不會站隊。到了非要站隊那天,她也是要站家人的。
趙曼點了點頭,“理當如此,我明白。”
顧盈感激地看了一眼大師姐,又解釋了一句:“大師姐,你大約永遠體會不到當年青山宗中,我們活得有多難。”不身臨其境,永遠不知道一個跟團寵女主站在對立面的女修,有多艱難,多可悲。這些年來,顧盈常常想起當年舊事,想起那些笑話中的二堂姐,其實二堂姐只是不服,只是不喜歡白瑤。她當年不理解二堂姐為何處處與白瑤比,帶累得她都被人嘲笑針對,可當她安定下來能夠設身處地為二堂姐著想,才一日更比一日體會到二堂姐有多難。
二堂姐那時喜歡大師兄,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喜歡到會厚起臉皮跟著大師兄。可大師兄偏偏只喜歡白瑤,而白瑤呢偏偏沒心沒肺一次次把二堂姐跟大師兄推做一堆,每次都讓二堂姐更加看到大師兄的為難和躲避,讓她愈發難看。後來二堂姐都避開了,可白瑤還是天真地撮合,天真地起鬨。
二堂姐同白瑤都是道君的弟子,可一個就是掌上寶,她二堂姐連根草都不如。她那樣苦練,可一個只知吃喝玩樂的小師妹卻憑著運氣和周圍那些捧著她的人,一次次輕易壓下她。你讓她怎麼能心平氣和同周圍人一樣寵愛著這樣的小師妹呢?可針對小師妹,就讓她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讓二堂姐身上的刺兒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孤僻,看在別人眼裡就是越來越傲慢。
顧盈甚至不敢想,如果不是二堂姐變強了,最後二堂姐會是什麼結局。如果不是二堂姐變強,給了她喘息的機會、寬鬆的修鍊條件,就是她顧盈都不會這樣設身處地去理解二堂姐。活著,就太難了,身上本就背負很多,哪裡有精力去理解別人呢。
趙曼輕輕拍了拍顧盈的肩膀,她明白。如今白瑤再無當年光彩,連趙晴都有一次忍不住對她抱怨。趙晴抱怨當年幾人掛在嘴邊的都是“保護小師妹”,不管誰離開,對留下的趙晴囑咐的都是“保護小師妹”,如今趙晴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人人都圍著小師妹,都是小師妹的守護者,都囑咐我護好小師妹。可是,堂姐,我也需要人護一護,從沒人想過我趙晴也需要人護一護。”“我跟白瑤,難道不都是女修,我們到底差在哪裡呢?我那時喜歡白瑤,我願意讓著她護著她,可怎麼就到了最後我有一點沒做好,大家都圍著白瑤噓寒問暖,問她傷了疼不疼,但我的半條腿都快被邪物撕下來了,我那時瘸著半條腿也跟著眾人對白瑤噓寒問暖,如今再想想那時的自己,真的好賤啊。”
趙晴當時最後一句話說的是:“堂姐,顧回其實從來沒得罪過我。可我就是為了白瑤,百般看她不順眼,百般針對她。”如今的趙晴沒有那麼喜歡白瑤了,可她恐怕更恨顧茴。顧茴踩下了白瑤,也踩下了白瑤身後那個小團體。隨著白瑤失勢,趙晴如今的日子也屬實不好過。
兩人到達南山頂上,看著眼前巍峨的高門,等著通報的人。顧盈已經從顧家得知了南宗的情況,儘管早有準備,可親眼看到還是覺得震撼。忍不住自豪道:“師姐,這就是南宗,以後我們顧家就是南宗顧家了。”
夜風蕭蕭,可顧盈心中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充滿底氣。她早已不用再逢迎攀附,二堂姐讓她能夠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做一個可以驕傲和有個性的人。
二人很快被人迎進去,雖然心頭壓著事情,可趙曼還是忍不住隨著顧盈的話打量感嘆。
她們都沒想到,顧茴讓人把她們帶到了燧木之下。兩人一下子都說不出話來,要不是身負宗門大事,恐怕趙曼忍不住就要坐下原地修鍊了。
如此充沛的靈力,怪不得顧茴有開宗立派的底氣。
對方並沒有對她遮遮掩掩,對她同對顧盈一樣對待,這讓趙曼內心暗暗喟嘆不如。當年她就知道顧茴是個可以一交的人,果然她並不曾看錯。只是她縱使高看顧茴,也依然是低看了。三十年,顧茴已經站在了另一個平台和高度上。
濃郁的靈力讓兩人趕路的疲乏頓消,顧盈怯怯喊了一聲“二堂姐”,緊跟著就改口稱,“宗主”。忍不住微微往趙曼身邊躲了躲,每次見到顧茴,顧盈都是不好意思的,為當年那些舊事,自己也並不是站在二堂姐身邊那個人。
趙曼壓下驚嘆,奉上了掌門信件。緊張地甚至忘了眨眼,身處這仙境一樣的樹下,等著顧茴看后的回應。
終於,她聽到顧茴清透空靈的聲音:
“恩是恩,仇是仇。青山宗於我有託庇栽培之恩,至於仇不是我與青山宗的仇,是我與白瑤一人的仇。”頓了頓,趙曼聽到顧茴輕輕笑了一聲,加了一句:“或者該說,是我與青雲道君同白瑤之間的仇,與青山宗無干。掌門多慮了。”
至此趙曼那顆始終提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他們青山宗也許有救了。青山宗任何一人都不會想到,能救青山宗的是三十年前那個被人不斷取笑的青雲峰二師姐。
天道輪迴,這才是天道輪迴。
趙曼身處仙境一樣的遂木之下模糊想著。
黑夜已盡,日頭高升。
修真界各宗門已經再次坐在了談判桌上,青山宗已被各個宗門聯手壓到再無退路的境地。青山宗威嚴的大門,似乎都暗淡了。宗門外,蕭端正帶兩個師弟焦急等著,望眼欲穿,只盼著趙曼兩人能趕緊出現。
整個青山宗都籠罩在一片低落的寂靜中,所有人都知道談判到了今天,已是圖窮匕見的時候。玄劍山莊持中立態度,但來勢洶洶的凌霄宗帶著虎視眈眈的其他宗門已壓下來,只等著瓜分靈脈。
蕭端站在冷清的宗門前面,溫和俊朗的面容帶著淡淡苦笑,當年誰能想到呢,他們青山宗最後的救命稻草是曾讓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二師妹。如今,只怕自己想見她一面都難,二師妹已經站在了一個他再也碰觸不到的世界。
看著前方零落的山道,他隱隱約約想到三十年前那場後山歷練。二師妹被魔火吞噬,九死一生,可他同旁人一樣心疼的全都是只被魔火燎到腳踝的小師妹。一切,似乎就是從那一天開始變的。有人暗中道只怕二師妹就是對整個修真界都有巨大貢獻的顧師叔托生而來,只因為靈竅未開,才蹉跎兩百年,正是魔火帶來的生死關頭,讓二師妹開了靈竅,從此崛起了。蕭端不信轉世之說,他更相信置之死地而後生。那一天落入死地的二師妹如同涅槃的鳳凰,重生了。
蕭端皺了皺眉,他不知在這些撲朔迷離的說法中,師尊將如何。如果,如果二師妹真與顧師叔的魂燈有關,師尊又將如何自處。他是見過顧師叔的,顧師叔——是個很不同的人,很冷,很少說話。據更早入門的人說,顧師叔早先還是愛笑愛說話的,可一年又一年,顧師叔好像笑得越來越少了,人也愈發清冷了。
顧師叔去后,當師尊第一次把白瑤小師妹帶上山,很多人都說小師妹像最早入宗門的顧師叔。蕭端無法從小師妹身上看到顧師叔,他認識的顧茴,已經是常人不可企及的天才,能使出修真界最讓人驚艷的劍。一舞桃夭,驚艷四方。那一天,所有人都從看台上站起身,所有人都看向高台之上的顧師叔。彷彿漫天桃花綻放,高台上的女修同她的劍一樣,美得驚心動魄。
他唯一一次有機會跟顧師叔說話,是在一次歷練中。一直沉默的顧師叔,突然說了一句:“真的很奇怪。”他壯著膽子湊上去問了一句哪裡奇怪,傳言中清冷的天驕並沒有介意他一個剛入門的弟子搭話,反而微微皺了皺眉,很認真回答他的話:“有些事,很奇怪。”
後來蕭端再也沒有機會跟那時的顧茴說話,她站得太高,讓人輕易觸碰不到。就好像此時的顧茴,也已站到一個對於蕭端來說,太高的地方。
有些人好像註定就是鳳凰,浴火則飛,飛到讓人只能仰望的地方。
蕭端看著前方空蕩蕩的山道,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宗門裡有守正殿的弟子出來張望,蕭端知道必然是形勢緊急了,可宗門外哪裡有人影呢。他的一顆焦灼的心隨著日頭升高,不斷落下去,落下去。
他甚至能感覺到,一種名為絕望的氣息正在整個青山宗里蔓延。
就在這時,前方氣流涌動,有傳送門開。
心整個提到嗓子眼的蕭端,看到從中走出的趙曼和顧盈,屏息以待,直到看到二人沖他露出笑容,蕭端那顆始終提著的心才一下子落回了胸腔,忙帶兩人往正殿方向去了。
此時正殿中眼看各位掌門快到了要撕下那張名為談判的體面面具的時候,借故出來徘徊在正殿廊下的致虛長老終於看到了來人,他那雙這些日子熬得隱隱發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一下子想到當年,顧耀宗帶著顧回求到他的門前,那時候無奈之下收下的這個弟子——致虛長老笑了。致虛長老都忘了當日自己第一次見到顧回,對她說的什麼了,大約總不脫那些例行的鼓勵和訓導。看著來人,他閉了閉酸脹的雙眼,然後睜開,世事變遷,讓人喟嘆。
很快正殿中諸位掌門就得到了消息,即將成立的南宗不忘舊日之恩,給青山宗送上了大禮。而自從顧回出關,他們就派出往南山下小鎮打探消息的人也紛紛有了回復。一直密不透風的顧家,讓各宗門消息打探者簡直恨得咬牙,說別的都行,一旦扯到南宗和顧茴,顧家人個個嘴巴都跟蚌殼一樣閉得死緊。不知怎的,這個早上蚌殼一下子都張開了,他們想打聽的消息一下子遍地都是。
而這些傳回的消息,讓此時正逼迫青山宗的各宗門停了下來,不敢輕舉妄動。
這場青山宗正殿談判以談判開始,最終還是體面的以談判結束,青山宗還是做出了一些讓步,但凌霄宗想要的靈脈卻是寸步不讓。
而凌霄宗帶領下的其他宗門也在收到消息后,話頭一轉,正要離開椅子的屁股都再次坐回了談判桌,言語間都是一切從長計議。大殿里馬上圖窮匕見的氣氛一下子轉彎,單看各位掌門人的面色談笑,似乎什麼都沒變,但坐在主位的青山宗掌門與致虛長老相視一眼,都能看出彼此鬆了口氣,套在青山宗脖子上的那根繩索,暫時算是解開了。
談判尾聲,青山宗給諸位上了靈茶,靈氣四溢的靈茶讓見慣了好東西的各位掌門人都靜了靜。畢竟,如今的修真界,可很久沒見到這樣品質的靈茶了。
致虛長老一面招呼各位喝茶,一面故作不經意道:“到底是顧茴那孩子有心,知道咱們宗門窮了,連待客的好茶都給咱們送來了。”
下面的掌門們自然是跟著呵呵笑,品著口中靈茶,腦子裡轉的都是最新傳來的關於南宗的信息:出關的顧茴不是煉虛而是合體,短時間內門人已有多位突破元嬰到達化神,上古神獸朱雀護山,更與幽都往裡密切。
不管哪一條都讓這些掌門人心驚。
二十年時間,從化神到合體,單這一點就讓這些老狐狸們手顫心跳。而短時間內出現多位化神,這意味著南宗有自己充裕的靈脈,喝著濃郁靈茶的掌門人酸酸地想著,如今掌握靈力就是掌握實力。他們倒是都知道上古神獸朱雀選擇了顧茴,可是他們卻沒人知道這隻朱雀是何等修為,問就是至今無人看透。
最後一條關於幽都與南宗的消息,更是讓這個即將成立的宗門愈發難纏起來。隨著這條消息傳開的是當年小昆崙山頂幽王前往的舊事。但即使沒有這回事,修真界也都知道這些年顧茴的人都是託庇於幽都,以至於私下裡儘管都猜出這些人只怕都是黑丹攜帶者,但卻再沒人敢輕舉妄動。幽王是好惹的?幽王是壓根不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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