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早就注意到了道君的異常,本就清冷少言的道君,今日的沉默格外異樣。掌門幾次想詢問,都被道君刻意避開了目光。道君目光好像落在此時正殿前熱鬧的人群上,又好像並有焦點。道君的異常,不止掌門注意到了,但注意到的人彼此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畢竟桃夭再現,又是如出一轍的驚艷。
本想多問一句的玉陽真人,也被更細心的紫霞真人攔住了,沖他搖了搖頭。玉陽真人摸了摸下巴,後知後覺地把話咽了回去,他本以為青雲既然肯把桃夭劍法傳出來,就是已經徹底釋懷了呢。
第二日太陽初升,早早的,高台旁就已聚滿了人。除了各宗門掌門長老們的坐席依然空著,各宗弟子們以及那些得以進入的散修們可都早早聚集過來,熱烈交換著彼此對接下來這場重大比試的看法。
一致得出結論:勝負雖沒有懸念,但有顧回在,必然是一場值得看的比試。
還有那等熱血上頭早已是顧回迷的弟子昂著脖子著急:“還沒比呢,怎麼就勝負沒有懸念了?”旁邊同樣是顧回吹的弟子也是一樣的姿態:“就是,先前那場不也都說勝負沒有懸念!”結果還不是勝負逆轉。
聽到這話的人都笑了,回頭一看果然是年輕的弟子,也就是年輕人,什麼都敢想,熱衷於反轉和奇迹。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是不會給反轉留機會的。
“元嬰對化神後期,秦廷之可不是劍痴。”這些年輕人還是見得太少,見多了就會明白越階的差距是怎麼回事。
“除非這一夜,顧回能破境入化神,不然就是結局已定,但比試可期。”說話的人顯然是某個宗門的大師兄,帶著包容的笑,但語氣非常篤定。
周圍人全都跟著附和地點頭。
那兩個年輕弟子還漲紅著臉,脖子上青筋都要起來了:“萬一呢?萬一!”怎麼就篤定了。他們的偶像顧回,曾經還兩百年沒有結丹呢,後來還不是成為那個兩年間就從結丹到元嬰的天才。之前還都說今天的比試肯定沒有青山宗的份了,結果今天還不是成了青山宗和凌霄宗的勝負場。
但他們再是發急,也不過讓其他人寬和笑笑,只有另外幾個跟他們同樣年輕熱血的弟子,才跟著相信只要還沒有發生,就有那個讓人始終充滿希望的萬一。這種無視事實倔強的期待,不止是對今天這場比試,是對顧回,也是對他們自己。這些從一入師門就看起平平的弟子,不同於少數靈根大優、引得整個宗門長老們爭搶的弟子,光環與他們無關。可現在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更心懷希望,就連他們的師門也再次看到了他們這些靈根資質平常的弟子,肯把更多資源投放在他們身上。
畢竟青山宗的顧回也是靈根資質平庸,但不懈努力了兩百年,也突然爆發,成為扛起宗門希望的天驕子弟。雖說這樣的是萬中都不一定出一,但誰能說他們就沒可能成為那個萬一呢。
隨著各宗門掌門長老落座,弟子們都慢慢安靜下來,直到突然再次熱烈起來。
“秦廷之!”
“顧回!”
馬上就有人跟著往前張望:“哪裡?”
那兩個扒著看台的年輕的新弟子看不出他人身上的修為高低,都急著打聽顧回有沒有破境,兩人很快被各自宗門的長老往頭上敲了一下,拎回了看台,“一夜破境,再來個兩年元嬰升化神?你們還真敢想,這麼敢想怎麼不直接原地飛升上天呢!”
熙攘人群中還能聽到這兩個年輕弟子不服氣的哼唧,“萬一呢”.....引來一陣笑聲。
隨著顧回和秦廷之來到高台,看台上眾人都安靜了下來。座上的各宗掌門和長老也不再寒暄,俱都凝神看向台上。凌霄宗掌門朝著一邊的青山宗掌門拱了拱手,這日的凌霄宗掌門格外謙遜,但有時候過分的謙遜就是對結果信心十足的表現。
自謙也可以是一種傲慢。
青山宗掌門同樣拱手回禮,一邊的致虛長老緊張坐著,盯著高台上。而另一側的青雲道君,眸光落在了顧回手中那把碧水劍上,然後到了顧回臉上。他的面色除了略顯蒼白,其他一切如常,即使是白瑤也一時間揣測不出道君的心思。
高台上的秦廷之依然是笑得溫雅從容,不動聲色打量著自己的對手。
他要贏,還要贏得漂亮。什麼雖敗猶榮,秦廷之表面附和,但內心對這些卻是嗤之以鼻。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勝利者站在高處,而不斷攀往高處,才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顧回握緊手中碧水劍,把視線落在對面人身上,全身繃緊。
這人是她的機會,呂岩不是。
置之死地,方能後生。
胡不依仗著是顧回身邊的人,得以站在一個距離高台很近的地方。過度的緊張讓他把一向惦記的個人形象都拋在腦後了,不僅下唇血痕斑駁,連頭髮都有些炸毛了,此時他那雙極為漂亮的桃花眼中瞳孔一縮,他發現比試還沒開始,他的少主的額際似乎已隱隱有汗。
顧回確實是額際微微冒汗,站在這個高台之上,面對一個比自己強的對手,她還在瓶頸中不斷嘗試。丹田中一片動蕩,是清洗,也是回溯,她此時無所依,唯有手中這把劍。
比試一開始,秦廷之是試探,顧茴是持劍應對。
很快試探就變成了凌厲的進攻,最後所有人都看出顧回應對得艱難,比試開始不過半個時辰,顧回就已完全落了下風。
遠遠的,虯結蔥鬱的參天古木上陸湛的左手驟然扣緊樹榦。
下一瞬,高台上的顧回被秦廷之擊中,後退到了高台邊緣,險些跌下,隨即“噗”噴出了一口血。
台下傳來一陣不約而同的驚呼聲。
巫山幾人的臉色頓時一片煞白。
至此,比試開始才半個時辰整。
青山宗一向鎮定的掌門都捏緊了手中茶杯,輸贏無妨,但顧回可不能有事,這是他們青山宗未來的希望。致虛長老從顧回出來的那一刻就看出她不對勁,但這孩子只回他一個“沒事”。調息了半夜,結果出來不光臉色沒有好轉,連唇色都白了,整個人都透著虛弱,這怎麼能沒事?
他們目光俱都死死盯著高台。
顧家這邊顧耀宗坐在那裡腿都軟了,他是慌得從夫人看到大哥,一雙牛一樣的眼睛里含了淚,彷彿希望他們誰能立即想個主意出來,拚命按捺著自己才沒有沖閨女喊話:走到這裡已經很好了,咱不比了。
隨著又一波交手,顧回再次從高處落下。
這次青山宗掌門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看向致虛長老:這孩子狀態不對,她的修為一直在往下跌,此時居然全然是靠著一柄劍在撐著。是不是該叫停了。致虛長老面色也難看得很,可這次他卻穩穩坐著,沖掌門搖了搖頭。
掌門看自己師弟還穩得住,慢慢也把心放下來,畢竟顧回這弟子多數時間都是師弟照應著。對於她的情況,沒人能比師弟更清楚,他憂心忡忡看著高台。
掌門哪裡知道對於顧回的狀況,致虛長老並沒有更清楚,長老反而因為知道顧回上台前的虛弱更沒底。但一直沉默的顧回,在上台前對他說了句話,那孩子似乎預料到了這個局面,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叫停,她要比下去。致虛長老心裡七上八下,可他最終還是沖掌門搖了搖頭。
關於天才弟子,他們的師尊說過一句話:越是天才,越要放手。他當時曾追問,要是夭折了呢。
他們師尊說:“那就夭折了。”
“天才常有,大才難當。修仙艱難,最出色的那波,更是生死里淬鍊出來的。”這是必過的門檻,不敢過的永遠停留在門外,敢過的——,要麼過去了,要麼死了。
致虛長老也不知自己聽了顧回的話,替她堅持是對還是錯。但無論對錯,他都要如此選擇,如果這是顧回的選擇。修真,修真,誰又知道,對普通人來說甚難的修真路,對很多天驕來說就是生死路。除了往上走,即使往上走隨時可能跌落,可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此時整個場面從剛剛竊竊低語的躁動,再次趨於無限的安靜。所有人,無論是年輕的弟子,老成的師兄師姐,還是高高在上的掌門長老,此時全都是一片默然,或者說,他們再次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震撼。
在見識了顧回的劍法后,他們再次見識了顧回的頑強。
修真界從來不缺頑強的人,可是,這次顧回依然令人震撼無聲。似乎此時任何討論,都是對台上人的褻瀆,唯有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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