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紗外,陸湛笑了。
鬧騰的人群一靜,他們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笑容。原來他們冷酷的攝政王,笑起來,才叫真正的人如玉世無雙。
攝政王和公主的大婚來人雖多,但真敢湊上來鬧騰的人,那是一個都沒有。陸洛甚依照大婚古禮,毫不猶豫把每一杯該喝的酒都喝盡,把每一個該敬的天地鬼神人都敬到。
元辰元暮從來都知王爺最不在意這些,不信天不畏命,王爺只信他自己。卻沒想到在王爺大婚這日,見到如此小心恭敬的王爺,好像每一個寓意美好的祝福,都要仔細收攏。
隨著一杯杯酒入腹,陸湛面色不見紅,只愈喝愈白,眼睛愈來愈清明。所有人都熏熏然時,環顧喜堂的陸湛,依然清明如松柏立於眾人中。全了所有的禮,他抬手扣了酒杯,轉身往後院去。
沐浴更衣,換去一身酒氣,陸湛著大紅寢衣披著外袍來到他與公主的內院。月在當空,今夜的月格外明,整個院落都好像落了一層霜,月下陸湛拾眸,看向他與公主的婚房。月光下,能看到陸湛未乾的發上還有水珠滴落,打濕了他身上外袍,陸湛就那樣瞧著他們的婚房,在月下站了好一會兒,他的目光彷彿也含著水,欲滴,終於朦朧。
陸湛終於抬步朝著他們婚房走去,每一步都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陸湛手一用力,推開了門。
結果他還沒看清房內情景,就被迎上來的人砰一聲撞到了身上,只聽嘶一聲。
是他的公主,直接沖了上來,還衝狠了…
陸湛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別的,趕忙俯身扶住公主:“撞到哪裡了?”
“除了鼻子,還能撞到哪裡……”顧茴早等得著急了,整個大婚儀式都結束了,她到底喚醒陸湛神格沒有啊?鴻蒙之氣過去了嗎?一直到快大婚,顧茴才開始著急這個問題,她的命珠早已揉在她的心中,她到底要如何把鴻蒙之氣給陸湛呢…
說的是一體,可都大婚了,夫妻一體,這樣還不夠嗎?
在陸湛懷裡捂著酸酸的鼻子,顧茴還不忘問用帶著鼻音的含混聲音問:“陸湛陸湛,你有沒有覺得有什麼變化?”
陸湛輕輕幫她捂著,心疼地問:“你到底想讓我有什麼變化呢?”
顧茴一聽,這就是沒有了……都大婚了,還沒有……那要怎麼才能有呢。
按照人間大婚儀式,接下來還有機會,還沒完…
陸湛俯身還在打量顧萆鼻尖,不覺道:“撞紅了——”,卻不防顧茴直接抬手拉下陸湛外袍,一扯他身上鬆鬆的寢衣,頓時寢衣大開,顧茴覺得這就是夫妻坦誠相見了,也不管陸湛轟然一紅的臉愕然的表情,直接踮腳親了上去。
突然的柔軟撞到陸湛微涼的唇上,讓陸湛整個人一懵,只覺房中大紅燭火一下子都蒙上了輕紗,他淺淡的眸子不覺深暗了,而前面身著大紅軟級寢衣的顧茴偏偏還睜著一雙乾淨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望著,唇上的溫軟離開,香甜的氣息撲面,她還在問:有沒有覺得有什麼不一樣?
眼睛乾淨得,讓人只想把這黑白分明染上欲色。
陸湛凝視著顧茴依然黑白分明乾淨得要人命的眼睛,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只有喉結輕輕滾動。
顧茴有些慌了,莫不是菩提姥姥果然是哄著她,不然都到這時候了,怎麼陸湛的神格還沒有恢復啊…
命珠中鴻蒙之氣注入,就是通過兩人一體?大婚就是結為夫妻,夫妻即是一體,該是成了的,為何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的聲音都顫了,無助地喚他:“陸湛…”
顫得陸湛只覺難耐。
在顧望過來的目光中,陸湛輕輕抬手捏住顧下頜,輕聲道:“你問的不一樣……”
“如何?”顧茴忙問。
陸湛輕輕笑了,低頭靠近顧茴道:“公主殿下,只是這樣,還是不夠的——”說著便把自己的唇壓在了他的公主的唇上。
燈燭高照,床帳低垂,房間內還有低聲斷續的呢喃。
在深邃至極的夜裡,他們真正夫妻一體,命珠中的鴻蒙之氣尋到了主人。突然,陸湛睜開了眼睛,他記起了一切,所有一切。
她是公主,是顧,是他的天天,也是——他逆時光逆宿命追逐的巫山神女。
一切朦朧都清明。
陸湛聽到攀著自己肩膀的神女還在輕聲喊他,“陸湛,你覺得……”
陸湛抱緊了他的神女,隔了千年,彷彿繼續那個未能完成的擁抱,只是更深更深。他撫了撫顧堃微微汗濕的發,低聲道:“天天,還不夠……”
一切清明又朦朧。
大紅燭燃到了最後,在凝聚的燭淚上顫顫燒著,窗外的夜已淡。大紅床帳內,顧茴疲倦地睜開惺忪的眼,想起最重要的事兒,陡然把眼睜大,從陸湛懷中抬起身,叫身邊人:陸湛陸湛....這次總可以了吧…
顧茴聲音少了往日空靈,多了幾分軟糯無力,聽在陸湛耳中,讓他忍不住在昏暗床帳中翹了翹嘴角,一手拉起被子把顧茴兜在懷中,用唇輕蹬著她的耳邊鬢髮,沙啞低聲道:什麼可以了吧?
顧茴心一涼:這是還不行?
她抱緊陸湛,顫聲問他:你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到底錯在哪裡,還是————顧茴簡直不敢往下想,還是菩提姥姥哄著她……鴻蒙之氣,鴻蒙之氣……
陸湛擁著懷中柔弱無骨的神女,低聲輕哄:咱們再試試……也許只是還不夠……
是還不夠嗎?顧苜怔怔問,怕極了。她只怕,別是大夢一場,呼呼歲月,夢醒一切皆空。沒有陸湛,千秋萬世,她會走下去,她會走下去嗎?
陸湛只覺脖頸間一燙,是神女的淚。他一下子慌了,抬手拉開帳幔,借著帳外紅燭看清了懷中人眼中淚,燭火下,神女的淚晶瑩。
神女的淚,是為他而落。
陸湛只覺心都顫,連哄都忘了,什麼都忘了。
顧茴朦朧淚眼中一下子看到了陸湛額頭上,那緩緩出現的幽藍色睡蓮:是初生的花苞,靜靜現在陸湛蒼白的額際。
淚一噎,顧:…
“你居然騙我!”
這麼重要的事兒,他居然敢騙她!知道她多怕嗎!
顧茴抬手撈起軟枕就往陸湛身上砸,陸湛只是雙喜她為他著急的樣子,哪裡知道顧茴竟然這樣怕,任由她手中枕一遍遍砸下來口中只道:“我錯了,夭夭,我錯了…”
卻聽到猶自拿枕頭胡亂砸著的顧茴突然住了手,望著陸湛,淚滾滾而下,好像一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
陸湛早已把顧茴整個人都抱入懷中,天天,不哭…一遍遍哄著。
神女因他成心,因他有淚。神女的淚,濕透了他的寢衣,燙得他心口又酸又疼。
鴻蒙因神女脫了混沌,有了歸處,來到了神女的身邊。顧茴抱緊陸湛,淚水都不再苦,這是她的長生長相隨。
這日兩人都起晚了,兩人不要外面侍女進來,陸湛幫顧茴穿衣,有模有樣,反而是顧茴在給人穿衣上實在是笨拙極了。
看得陸湛笑,時間多著呢,天天不急,慢慢來。他們總還要在這凡間滯留許久,這衣服啊,可以慢慢穿。
顧萆忍不住道:“同樣都是做神仙的,你怎學的比我還快。”她的衣服可比他的難穿多了。
陸湛笑而不語,大約是因為這件事上,他想了不知多少遍,在想象中一遍遍溫溫習,又不知多少遍。陸湛把下巴輕輕擱在顧茴肩膀上,低聲道:“天天,我也有家了。”
顧茴手中動作一頓,只覺心酸,努力安慰他:你還記得輪迴中遇到的那株菩提嗎?
已經知道了菩提老人領戰神之命入他輪迴的事兒,陸湛確實記起好多世輪迴中,都有那麼一株菩提,常常都是長在他的門口,給他一片樹蔭。可他記得最清的還是菩提小院中,颯颯菩提葉響,他的天天就坐在菩提樹榦上輕輕盪著腿。
顧茴慢慢道:即使那時候,你身邊也有咱們巫山人的…雖然在你的輪迴中,菩提姥姥只能化作一棵樹,可她也在努力為你帶來陣風、遮遮太陽……”嘴裡這樣說著,可顧茴想到陸湛遭遇,心疼得胡言亂語,只想給他家,陸湛,巫山人都是你的家人……你雖無父無母,可仔細想想,菩提姥姥是不是像你的娘親,雖然柔弱,可即使只是作為一棵樹,也想陪著你護著你……”
陸湛聽著她輕輕軟軟的哄慰,只覺受用,結果聽著聽著連娘親都出來了……陸湛園角一抽:胡說什麼,娘親?”
顧茴拍了他一下:怎的?你覺得菩提她老沒用,當不得你的娘親?我跟你說菩提姥姥可是世間第一棵菩提,最是明心見性,真正見過無涯時間,見過過去未來的人!”
菩提姥姥,娘親?說到這裡陸湛忍不住笑了,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那我是什麼?
說著把身前人扯入懷中,很認真問她:“這樣的話,我是你的什麼?”
顧茴順著陸湛的話一想,遲疑地答了:叔?還是舅舅……
陸湛笑了,捏了捏顧茴鼻尖:是夫君。
從此,陸湛都是顧茴的夫君。
長生,長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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