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已經交易過戶,付清款項,溫徵羽和她爺爺也得按照合同約定限期搬出去。
溫徵羽正在卧室整理行李,忽然聽到有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腳步聲一路進來,停在她的卧室門口。她回頭,便見一位風姿綽約的中年美婦雙手抱臂、沒好氣地看著她,問:“這就開始收拾行李,你們爺孫倆有地方去嗎?”
她知道二姑心裡有氣,也在心疼,沒敢作聲。她大姑和二姑想湊錢保下這宅子,爺爺沒同意,她倆想讓她當說客,結果她站在她爺爺這邊和她爺爺一起把宅子賣掉了。
溫時紓來到她身邊,抬指往溫徵羽的額頭上戳了戳,說:“我看你們爺孫倆淪落街頭可怎麼活。”瞥了眼溫徵羽空蕩蕩的手腕,臉色微變,問:“你手上的鐲子呢?”
溫徵羽聽著她二姑的語氣不對,趕緊說:“怕打包行李的時候磕壞,收起來了,首飾盒裡。”
溫時紓說:“你要是把你奶奶的這對鐲子也賣了,我就……我就摁死你。”
溫徵羽起身抱住溫時紓撒嬌,說:“好了,二姑,我的親二姑,不氣了。”她把臉湊過去,說:“要不,您摁死我?”
溫時紓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又往那雪白細嫩的額頭上輕輕一點,轉身準備找個坐的地方,卻發現這屋子裡連張凳子和椅子都沒有,連她媽出嫁時的那套跋步床、羅漢椅等那一套擺在卧室里的傢具都沒了,頓覺心酸。她故作心塞地撫著胸,說:“我就說我不該來看你們爺孫倆。”
溫徵羽不敢惹心頭不順的溫時紓,灰溜溜地繼續打包行李。
溫時紓說:“你讓人找的那套房子,我去看過,你爺爺喜靜,那邊太吵,他住不習慣,不太合適,我已經給你退了。我在湖邊的那套房子已經讓人在收拾了,過兩天你們就可以搬過去。我這車,你先開著,你爺爺一大把歲數,沒輛車不方便。”說完,房鑰匙、車鑰匙、銀、行、卡一併塞進溫徵羽手裡。
溫徵羽收下房鑰匙和車鑰匙,她晃了晃銀、行、卡,塞回溫時紓的手裡,說:“您要給我這個,不如摁死我。”
第三章
溫徵羽見到溫時紓瞥向她的眼神不善,趕緊說:“哪能再讓您養著我們爺孫倆呢?您說是不是?”她抬起雙手湊到溫時紓的面前晃了晃,說:“您的侄女兒有手有腳,養活自己和她爺爺沒問題的。”
溫時紓輕輕拈住溫徵羽送到她面前那細骨伶仃、白如骨瓷的細嫩手指,第一反應是怕她這從來沒有干過重活、吃過苦的侄女把這雙爪子折了。她這侄女,除了畫畫,別無所長,不過,會畫畫也算有門本事,也許餓不死呢?她沒好氣地掃了眼溫徵羽,見到那有點忐忑還有點可憐的小眼神,不由得心頭一軟,語氣非常勉強地說:“先看看再說吧。”
溫徵羽抱著溫時紓的胳膊撒嬌道:“謝謝二姑。”
溫時紓趕緊說:“哎,可別,你別謝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我由得你們爺孫倆折騰,可我上頭還有個大姐壓著,你們爺孫倆要真是哪天把她給折騰回來了,到時候收拾起你倆來,我可不吱……哎,她得連我一起收拾。”說完,抬指往溫徵羽的額頭上一戳,說:“要是哪天活不下去,趕緊把你們爺孫倆打包打包往我那送。”說完,把銀行卡強行塞在溫徵羽的手裡,正色說道:“我常年不在這邊,你爺爺年紀大了,這錢放著萬一有個急事,不至於抓瞎。”她的話音一轉,說道:“生意買賣,商場如戰場,有賺有賠,老三虧了就虧了,錢這東西來來去去也就那麼回事。家裡還有你大姑和我,還倒不了,你呢,要是遇到難處或者是想做點什麼事,別藏著掖著,那樣反而讓我們擔心。”
溫徵羽壓下心頭的澀意,輕輕地“嗯”了聲,撒嬌地在溫時紓的肩膀上輕輕蹭了蹭,然後說:“我還要打包行李,二姑您自便。”
溫時紓輕輕拍拍溫徵羽的背,看看這搬空的屋子,悄悄地暗嘆口氣,轉身出去了。
家裡能賣的都變賣了,剩下要打包帶走的只剩下些零碎的個人物品,要收拾的,更多的是心情。
生活了二十多年、充滿無數回憶的地方,要搬走了,溫徵羽除了不舍、淡淡的失落和愁緒,還有點既然出去闖蕩面對社會的新鮮感和隱隱激動,那感覺有點像雛鳥離巢,雖然作為二十六歲的大姑娘已經不能算是雛鳥。
她將行李裝箱封好,去到客廳,便見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紓女士間的氣氛有點不對,好像又吵上了。他倆性格不合,湊到一起,不超過半個小時准吵起來,每次見面都跟鬥雞似的,溫徵羽已經習慣了。她下意識的想迴避,給他倆挪地方慢慢吵,忽又覺得在這時候吵,估計只能是為安置的事。
客廳里,除了茶座旁的幾張茶凳,所有東西都搬空了,沒別的坐人的地方。
溫徵羽只能硬著頭皮坐在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紓的中間,默默的,小心翼翼的把茶桌上的茶具全部收到自己的面前,唯恐他倆一激動又上演互砸茶杯的戲碼,自己坐在中間遭那池魚之殃。
她聽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倆是為了人員解聘的事起了爭執,確切地說是關於還要不要繼續聘請家庭醫生和司機的事。她明白她爺爺是想削減開銷,她二姑則認為溫儒老先生需要有家庭醫生照看他的健康狀況、伴隨溫老先生日常出行的司機也必不可少。她坐在這一言不發都躺了回槍,“你跟前要是只留羽兒,萬一摔了、跌了,羽兒連醬油瓶倒了都扶不起來,還能扶得起你?”
躺槍的溫徵羽很是無語地扭頭看向她二姑。
溫時紓覺察到溫徵羽的目光,明白溫徵羽想說什麼,問她:“你就說吧,你扶過醬油瓶嗎?”
溫徵羽暗自心塞,心說:“誰沒事去扶醬油瓶。”
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紓女士爭執半天,各不相讓,最後便把難題拋到了她這裡。她說:“我能問問家裡有哪些人要解聘嗎?”
溫儒老先生表示知道她做不了飯買不了菜,所以留下了阿苑。
阿苑,孫苑,她稱作孫姨,在她家幹了二十多年。
溫徵羽也覺得別的地方的開支可以削減,反正她家以後也沒有大花園,不用園丁,家裡沒那麼多值錢擺件、不怕人惦記、不需要那麼多保鏢,宅子小了,打掃衛生的人也不需要那麼多,確實很多方面都可以削減,但不能全都減了。她說:“爺爺,展程叔給我們家開車也有十幾年了吧?”
溫儒朝溫徵羽抬了抬眼皮。
溫徵羽慢吞吞地說:“我聽說展叔家的孩子是今年高考,正是壓力大的時候,您這讓人家下崗,多不好。”她的話音一轉,說:“醬油瓶倒了,我扶得起來,可您老這體重,要是跌了、摔了,我跟孫姨倆人加起來也扶不起您。有展叔,有沈醫生,我能放心,不然,哪天你真要不小心磕著了,背鍋的是我。”
溫儒氣悶地瞪著溫徵羽,可看到自家孫女這嬌滴滴的風都能吹跑的模樣,認命地暗嘆口氣。他自認身體健壯,可架不住這麼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沒經歷過風浪的孫女。不過看到家裡出了這麼大的變故,孫女沒慌沒亂,有條不紊地幫著料理事務,這顆老心又有點熨帖,至少這孩子還是能扛得住事的,還懂得體貼他。溫老先生勉為其難地說:“成吧,隨你們。”起身離開。
雖說葉泠給足了搬家的時間,溫徵羽在收拾完行李后便與溫儒老先生一起搬離了宅子,搬到了她二姑湖邊的一住處宅。
那處住宅也是老宅,其建造歷史可以追溯到建國前,青磚青黑白牆的小院子。進門一座面積不大的擺了點假山、盆裁、挖了個小池子,還搭了座兩步路就能邁過去的小橋。院子不大,不過夠溫儒老先生每天起床打幾套健身太極拳。屋子是二層小樓,樓上是三間卧室,樓下是客廳、廚房、一居室一衛生間。
房間略小,比她以前住的卧房小一半,畢竟,以前她住的卧房還連著間以前那些少爺、小姐用來念房,被改造成了她的衣帽間。好在她如今東西不多,也能擺得下。
屋子裡的家居齊全,很多東西都是新陶騰回來換上的。
她看得出來,在他們搬進來前,她二姑費了不少心思收拾這屋子。
這一片宅子都屬於老城區,劃在一片商業旅遊區的步行街上,只是她二姑的這宅子位置略偏,很少有遊客走到這邊來。不過離湖不遠,推開窗,視線略過窗外的青瓦,便能看到湖邊的楊柳和粼粼水波。她二姑還很體貼的在窗前擺了張桌上還放了個筆架,是準備讓她臨窗望湖描畫?
雖然搬了新家,暫時還有些不習慣,可比起成天面對搬空了的空蕩蕩的大宅子,已經非常好了。
她二姑問過她的打算,得知她想找份工作,臨回首都前又幫她聯繫過幾份工作,讓她抽個時間過去看看合不合適,都是跟她畫畫相關的。她的師傅、師兄也問過她,願不願去他們的畫室。
溫徵羽沒想好。
她畫畫,不是對著山水景物臨摹,不是將看到的用筆融入自己的神韻繪於紙上。她的畫都在腦海中,畫畫時,需要靜,人靜、心靜,忘卻現實中周遭的一切,沉浸在畫作世界中,將腦海中浮過那一幕幕景象畫面用手裡的筆,一筆一畫一點一滴地勾勒描繪出來。她畫畫時,她腦海中的那些山精鬼怪、妖魔仙神都是活的,他們有他們的貪嗔痴愛慾念,如這塵世間般的變遷般演繹著滄海桑田是是非非。
她的心不靜,她畫不出畫。
家裡的這番變故、發生的事、賣掉的畫,每一樁看起來都不是什麼渡不過難關的大事,可一樁樁一件件疊加在一起,便覺心頭有些亂,且對於未來的工作又有點沒想好。
她索性擱下畫筆做些別的,陪溫儒老先生下下棋、喝喝茶、靜靜心、養養神,想要放空下,理理思緒,又總在腦海中浮現起那滿是山精神怪的世界。
下午,她的師兄范鋒過來了。
范鋒是她師傅齊千樹先生的得意弟子,與她爺爺一樣喜歡畫花鳥,不過,一個寫實,一個寫意。
溫徵羽成天埋首畫畫,恨不得兩耳不耳窗外事,她師兄則不盡然,非常推祟營銷,常說“有道是酒香也怕巷子深”,畫展、聯展、拍賣會、各傳媒機構、網路營銷等,時常能找到他活動的痕迹。三十齣頭的年齡,已是事業小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