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民間傳說的所謂“龍氣”,不過是皇室故意製造出來的愚民輿論罷了。
什麼上授予天,什麼天子氣運,統統如是。
真正能保護皇權的,最大的力量便是軍隊,忠心耿耿的軍隊。
不可計數的旺盛血氣,可比虛無縹緲的龍氣靠譜得多。
由小推大,由京城而推斷整個天下,此規律同樣適用。
當國泰民安,欣欣向榮,朝氣蓬勃,則民生昌盛,血氣興旺;而如果禍亂四起,民不聊生,人心惶惶,連頓飽飯都吃不到,哪裡還會有什麼血氣?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這股無形力量便會弱化式微,破綻大開,千瘡百孔。
到了那個時候,諸種妖魔鬼怪,形形色色的魑魅魍魎就能大搖大擺地湧現出來,胡作非為,肆意作祟。
如此,整個國家,也差不多到了滅亡之時了。
——這就是老生常談的: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深入的認識使人沉思,起碼對於陳劍臣而言,可以讓他看清楚很多東西。
同時擔憂起嬰寧的處境,她跟隨自己進去京城當書童,環境堪憂。
尤其那國子監,那是天下文人的聖地,不知培養出多少儒者,遠非明華書院這樣的地方能相比的,誰知道裡面會存在什麼?種種情況看來,對於小狐狸很不利呀!當下陳劍臣便把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嬰寧顯然也思考過這個問題,道:“公子不必擔心,等到了京城,看情況再做定論吧。
”陳劍臣點點頭,見步走步,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開始的時候,沒有驅使道書。
一路縱馬,走走停停,很是從容,途中若果碰到什麼好景色,就停駐下來,賞玩一番。
讀萬卷書,走萬里路。
所謂“走路”,可不是指埋頭趕路就行了,而是要多見識各地方的風土人情,俱屬於知識層面的有益補充。
數天下來的遭遇,讓陳劍臣暗暗心驚:民生凋敝,明顯到了一個青黃不接的境地,而《新稅法》的施行,更使得苛捐雜稅多於牛毛。
以前陳劍臣作為秀才,有諸多的豁免權,還不覺得什麼,近距離和基層百姓接觸了解,才聳然發現,情況已經惡化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
光是聽著那些五花八門的稅務名稱,便足以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人頭稅、車船稅、豬牛稅……諸如此類,一項項交下來,百姓們哪裡還有活路走?那些催稅的官吏更是如狼似虎,無所不用其極。
陳劍臣借宿之時便親身經歷過兩回,端是應了那句古詩:“而今風物那堪畫,縣吏催錢夜射門!”交不起稅,百姓們不得不拋荒逃跑,乃至於許多村落都冷冷清清的,不見人煙。
過得幾年,如果情況不見好轉,那麼為了求活路,百姓們便只得揭竿而起,造反了。
這是必然的結果。
不說以後,就說現在,許多地方都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賊寇,佔山為王,劫殺過往客商行人——他們的前身,未必就不是淳樸的農民。
所見所遇,感觸良多。
兩個斷句驀然出現於心頭上,陳劍臣提筆,飽醮濃墨,在一座被廢棄的屋子門口兩邊寫道:“祥瑞御免,鎮宅定野。
”這八字,取代了原來殘舊的對聯,而那副對聯依稀可辨出為:富貴三春景;平安兩字金。
只可惜眼下富貴已成泡影,朝不慮夕,平安更不可得。
濃黑的八個大字,精氣神俱佳,飛舞在牆壁上,似要破壁而去。
陳劍臣心一動,那筆畫驟然由濃轉淡,漸漸消弭下去。
嬰寧看見,若有所思:看來公子的正氣修為,再有進步了。
泥丸宮內,正中懸立的《正亂貼》發生了變化,在最後的邊幅之上,憑空增加了兩行字句,正是剛才陳劍臣寫到牆壁上的那兩句:“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荼毒天下,追惟酷烈;奈何奈何,號慕摧絕;讀聖賢書,為何事學?正氣不屈,浩然誅邪;祥瑞御免,鎮宅定野!”通篇讀下來,共有四十八字,更加的通順完整了。
——以前枯坐書房,百思不得的“立言”,就這般在野外見聞中,隨後完成,有了新的突破。
古言道“知行合一”,果然要多走走,才能靈感觸發,情緒才有突破的契機。
這一天傍晚時分,風雲突變,大雨將至的樣子。
天色氣候不對頭,要早點尋過夜的地方,好在往前趕沒多遠,就是一個市鎮,名曰“渭南鎮”。
也就是一個小市鎮而已,一條街道直直貫通,兩邊有些人家。
規模雖然不大,但比起路上所見的村落,顯然遠勝之。
一通走下來,小鎮上居然沒有一間客棧。
或者是過往此地的商旅不多,客棧沒有生存的空間,故而不得開張。
沒有客棧,便只能借宿了。
走到鎮頭處,見到一戶大戶人家,高牆闊院,不類凡第,橫匾上寫著:“李府”兩個淡金字。
陳劍臣便上去敲門。
很快,大門被打開,探出一張老臉來。
管家模樣打扮,本來有些興奮的神色,可看清楚來人時,眉頭就皺了起來:“你們是?”陳劍臣拱手作禮,把來歷請求大概說了出來。
老管家聽見,面露疑難之色,道:“公子,你們還是到別家去吧。
敝庄委實有些不方便留宿。
”他的神情甚為古怪,不是那種拒人千里的態度,而是別有什麼難言之隱一樣。
陳劍臣覺得奇怪,可難得遇到一戶大戶人家,就有點不願捨去。
如果選擇到其他地方處,未必能有空房子讓出來。
“老管家,我們願意付房錢的。
”老管家面露一絲苦笑:“小人如何敢收公子的錢,只是實在不方便……”正說著,雷聲轟隆,大雨劈頭蓋臉就打了下來。
這雨勢來得洶洶,十分迅疾。
如此一來,陳劍臣和嬰寧更走不得了。
老管家嘆了口氣,忽道:“公子請稍後,等小人去稟告莊主后,再行定奪如何?你看安好?”“那就勞煩管家了。
”那老管家返身入內,稟告而去了。
陳劍臣和嬰寧便站在屋檐下,看外面一片蒼茫,雨水像流水一般從檐邊嘩然流下。
天色已晚,又是暴雨天氣,泥濘的街道上早就人跡不見。
突地雨幕中飄出一頂烏布傘,破雨而來。
人未到,聲先至,一把有些沙啞的鴨公聲:“你這小廝,本道長早就算出今晚會有大雨降臨,說明天再來不遲,偏你聒噪不休,定要今晚趕來。
待會可得和你家老爺好生談談,要加價才行。
”那小廝打著傘,人卻在傘外面,把傘幫那道士撐得一絲不漏的,自己就淋成個落湯雞,陪著笑道:“凌風真人,不是小人不識趣,實在是我家老爺催得緊,小人不敢怠慢。
”說著話,兩人趟著水,很快就到了李府門外,見到陳劍臣和嬰寧站在檐下,不由愣了愣。
第兩百四十六章:鬧鬼陳劍臣觀察對方,一個是道士裝扮,身材中等,相貌堂堂,頂上扎個道髻,橫插一根碧玉簪子,顯得有一股富貴之氣。
他身穿道袍,背負一方木匣子,估計裝著各樣傢伙在裡面;腳下青布鞋,鞋面上竟然滴泥不染。
從這一點看來,確實有些門道。
旁邊的小廝,二十歲出頭的青年模樣,一身濕透,頭上的雨水還來不及擦乾呢。
他同樣打量起陳劍臣兩人,問道:“兩位是?”陳劍臣回答:“我是來貴庄借宿的,先前已麻煩管家通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