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鈺本被廟宇里透出來的火光所吸引,心裡已做好很多種心理應對準備,不管進來后遇到的是妖,是鬼,是怪,他都不會感到震驚。
可萬萬沒想到自己闖進來,在這荒山破廟裡遇見的會是人,而且是一個熟人!“好賊子,原來你逃到這裡來了!”江鈺一聲怒喝,刀劍擺動,齊刷刷指住夏棋——他被燕赤俠所救,先趕回義莊,卻見到義莊已然崩塌被毀了,磚瓦廢墟中處處可見殘肢斷骸,情形十分慘烈。
可見那一戰的激烈程度,以及最後的結果。
所有人都死了,還有自己那匹愛馬……江鈺怒火攻心,當即摸黑殺向蘭若寺,他一個人施展出輕功,專抄近路,速度極快,不料在此地遇見了夏棋。
“是你?”夏棋同樣大感震驚——江鈺不是親自押送聶伯父的嗎?怎麼會闖入到蘭若寺里來了,難道是他們改變了行程?不對,他只有一個人,而去看樣子似乎剛大戰過一場一樣,很是狼狽不堪……諸種紛雜的念頭紛沓而至,攪合到一起,糾纏成一團麻狀,怎麼理都理不清。
皆因此事的過程實在非常的奇離古怪,充斥著各樣的偶然性。
各樣偶然性再磕碰到了一起,就此形成當下這一副亂七八糟的局面。
局面的來由幾乎不可稽考,或者說也失去了稽考的必要意義,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力爭破局而出罷了。
……“出來了!我們出來了!”無邊際的榕樹海洋內,大師兄吳岩疾步搶出,果然衝出到外面來了,雖然是又回到了蘭若寺的核心範圍處,但比深陷迷局裡不知好上多少倍,起碼又有了從頭來過的機會。
回想起今天的遭遇,實在有點心驚膽顫,心悸不已。
抬頭看天時,卻不清楚是什麼時候,可能都到下半夜裡來了。
吳岩身後,是狼狽不堪的聶小倩四人。
重見天日,哪怕只見到風雨漫天,陳劍臣都暗暗吁了口氣,在他的背上,嬰寧靜靜地趴伏著,此時小聲問:“公子,我們出來了嗎?”“出來了,你先睡一會。
”“嗯……”他們之所以能終於走出那一片迷宮一樣的榕樹林,正是嬰寧耗費法力,暗暗施展出了法術,這才破掉這個渾若天然的榕樹大陣。
但也因為如此,小狐狸損耗法力過度,身子極度的疲軟,需要陳劍臣背負而走。
“小師妹,目前情形我們還是先回蘭若寺休整一下吧。
”鬼打牆般轉了一天,每一個人的體力都受到巨大的損耗,必須要調養一下才行。
聶小倩雖然救父心切,但也知道磨刀不誤砍柴工的道理,自是沒有反對的意見。
於是,一行人急匆匆返回蘭若寺而來。
第一百八十三章:危急彷彿為了映襯今晚的不同尋常,那討厭的風雨自黃昏時分降臨就一直不肯消退。
在偌大的風雨面前,聶小倩等人早被淋成個落湯雞。
他們身上並沒有攜帶雨具,因此對於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異常天氣毫無辦法。
風有些大,刮拂到濕漉漉的身上竟使人覺得寒意凜然。
在寒意的驅逐之下,聶小倩本能的往陳劍臣那邊靠攏過去。
等近身時莫名發現,從天而降的風雨居然開始稀少。
她有些疑惑地抬頭望望天空——依然是呼嘯的風雨,紛紛揚揚,只是每每靠近到她和陳劍臣的上空丈餘外處,便似乎被什麼無形的力量阻隔住了一樣,颼颼的朝四周彈開。
這個發現讓聶小倩吃了一驚,她斷然可以肯定這種力量不可能出自自己的身上,於是很自然就望向了身邊的陳劍臣。
天色漆黑,看不清陳劍臣的神態模樣,伸出手去牽他的衣袖時,聳然覺得入手處一片乾燥,殊無半點濕意:陳劍臣的全身,竟彷佛乾燥的。
這怎麼可能?聶小倩疑竇叢生,再回想起陳劍臣突然出現在蘭若寺的過程,其中總有些不可解釋的因由在裡頭,無法做到分明。
只是基於重逢的歡喜,以及那一份油然的信任,她並沒有多問什麼,只是眼下……“小倩,你不用擔心,伯父會沒事的。
”風雨聲中傳來陳劍臣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淡然平定,沒有絲毫改變。
聽著他的聲音,聶小倩總是能得到最大的安寧,這種感覺非常奇怪,按道理不可能出現在她身上的。
但偏偏就擁有了。
回想起和這個少年相遇相識的點滴,其實並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歷程,更沒有海枯石爛的誓言,如果說一定有,那麼就是那首詩了……書以寄情,詩以托意。
陳劍臣這一首“只羨鴛鴦不羨仙”明顯屬於一首情詩,雖然裡面有些措辭言語不甚明了,不合語境,乃至於偏離了平仄。
但直白的詩句卻很好地表明了這是一首情詩。
聶小倩平生收到的情詩不少,在清雪書院讀書的時候,總會有些書生秀才想出各樣的手段辦法來,給她寫情詩,期望得到佳人心。
但他們最後所得到的,卻是如冰山般的沉默。
那時候聶小倩主動叫陳劍臣贈字,而陳劍臣寫了一首情詩給她,在大眾化的角度上看,非常吻合“才子佳人”式的發展套路。
在聶小倩看來,這一首詩已是陳劍臣的表白之言了。
甚至說是定情之物也不為過——雖然,陳劍臣那時候寫這一幅字,更多的只是因為前世的某些懷舊情緒罷了。
家逢厄運,境況淪落,從出身權貴的富家女一下子變成囚犯的女兒,簡直是從天堂跌落到地獄。
換了一般女子,只怕早就整天以淚洗臉,凄凄慘慘戚戚,感秋哀春空悲切了。
但聶小倩沒有,不但沒有,而去決意走上不歸路,要劫囚救父,至於以後怎麼樣,渾然顧不上了——包括,和陳劍臣可能的未來。
陳劍臣是書生。
是讀書人,按照正常情況,他肯定是要考更高級的功名,乃至於入朝為官的。
這樣的出身前程,當然要和劫囚救父的聶小倩劃開界限。
避之不及……如是,聶小倩和陳劍臣的人生軌跡就彷彿兩條直線,本來相距甚遠。
然後不知何故很短暫地交接到了一起,最後又再度分開。
越分越遠,永生不再有二度交集的機會。
然而。
人生之事總是充滿變數,在蘭若寺,兩根直線居然又碰到了一塊兒。
不但碰到了,而去還很親密地到了一起,隱隱有擰成一股繩的意思。
聶小倩驚喜無比。
這驚喜突然而迅猛,在短時間內掩蓋了很多其他考慮的因素,以及衝掉了內心的擔憂和內疚。
但就在現在,漫天風雨之際,聶小倩感受到了某些不同尋常的意味,許多的念頭才嘩然湧起來,看著身邊這位背負著書童的少年,不知何故,產生了濃濃的新鮮好奇感:“留仙,你的衣服沒有濕呢。
”她沒有任何責問的意思,問得很自然,倒帶著一些驚訝,以及讚歎的別樣情緒。
陳劍臣背著嬰寧,走得很穩,聞言呵呵一笑道:“我會法術的。
”這個答案明顯超出了聶小倩的想象,條件反射地反問一句出來:“真的?”“當然是真的,在江州我遇到一位嶗山道士,他說我有慧根,所以傳授了一些法術給我防身。
”很玄乎的回答,但無疑是很有用的回答,不是為了掩飾己身,而是要為了掩飾嬰寧的狐狸精身份。
這個回答對於聶小倩而言有些難以接受,但當回答的人是陳劍臣時,她接受起來就容易得多了,由此也就可以解釋很多疑竇,心想:原來他安慰我並不是單純的言語性質,他竟是會法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