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入聊齋 - 第126節

天下讀書人多矣,其中並不乏有傲骨,有氣節者。
然而這些傲骨氣節在屠刀之下,俱變成了枉死鬼。
因為新法頒布的緣故,元宵佳節變成了鬼節。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正明帝重用何蟹的文字法,倒行逆施,這是激民憤於天下呀,勢必會加劇矛盾惡化。
陳劍臣讀完文字法,所見所聞各種慘狀,立刻就知道局勢大亂將起,心道:莫非統治近千年,天統王朝氣數已近,皇帝才會出如此昏招?但不管怎的,時光的河流始終沒有分毫停頓地緩緩向前推動著……開春二月,學院又開學了。
陳劍臣收拾行裝,與母親等人告別,返回學院。
沒想到第一天他就聽到一條噩耗,教書法課的劉老夫子因為寫了一張書帖,其中措詞不當被黑衫衛捕捉了去,又因為其拒不認罪,竟被當場杖打八十大棍,皮開肉綻,嘔血而死……劉老夫子人瘦,頗高,年過花甲,為人簡樸,經常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袍子。
講課的聲調抑揚頓挫,很有節奏感,可以說是陳劍臣甚為敬重的一位先生,不料如今竟然也遭了毒手。
聽到此訊,陳劍臣情緒激蕩,記得當日聊齋開張之時,劉老夫子也是親自來登門恭賀的,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仿若昨日,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是日陳劍臣把自己關在學舍之內,不吃不喝,呆坐到傍晚時分終於忿然而起,鋪開宣紙,提起狼毫,一氣呵成地寫成一貼:“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荼毒天下,追惟酷烈;奈何奈何,號慕摧絕。
讀聖賢書,為何事學?正氣不屈,浩然誅邪!”四十個大字,行草體,先行后草,時行時草,雙鉤廓填,如斜而反正,形斷而意連,縱長挺勁,輕重緩急,層次分明,筆墨淋漓盡致,動感強烈,蘊含了陳劍臣此際劇烈的情感變化過程。
橫豎點撇,字字皆包含正氣。
——他在寫此貼的同時,泥丸宮中的三立真章捲軸彷彿有感應般,躍然而動,一排溜下來竟不知有多少個字依次地被凝練出光芒,大放光明,到了最後,竟然有半壁書牘都亮了起來,蔚然壯觀……字成而擲筆於地,陳劍臣看著眼前的字帖久久不語——他有一種直覺,這一副被自己命名為正亂帖的書帖很可能是他一輩子書法上的巔峰,從此以後,很可能無法再寫出這般形意飽滿,情感奔放的字帖了。
只是這字帖,註定了不能留存於世,必須要撕毀掉,以免受人把柄。
拿起字帖,陳劍臣心有不舍,猶豫不決,心想如果這幅字能隱形就好了。
念想之間,驟然見到宣紙上的筆墨由濃變淡,發生了一種極其玄妙的變化,只轉眼間,四十個大字最後竟憑空消失掉了,只剩得一張乾乾淨淨的白紙,就如同被人用法術抹掉了一般。
“咦!”陳劍臣吃了一驚,稍一沉吟,連忙閉上眼睛,感受魂神世界——果不其然,蒙蒙的魂神世界再度產生新景象,除了當空懸立的三立真章,除了背立執筆的儒像,此時在三立真章側邊居然增多了一幅捲軸,規格比三立真章小了一號,但也是直直地打開垂落下來,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十個拳頭大小的字:“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荼毒天下,追惟酷烈;奈何奈何,號慕摧絕。
讀聖賢書,為何事學?正氣不屈,浩然誅邪!”正亂帖!正是陳劍臣剛才書寫而成的正亂帖,不知何故居然跑到了他的泥丸宮魂神世界裡頭,成為和三立真章並列的一幅捲軸,在形式上如出一轍。
這,就是“立言”!陳劍臣驚喜交集,不曾想自己在激憤之下,直抒胸臆之際就此突破了困擾已久的瓶頸,並藉助數以百計的正氣的幫忙,在真正意義上實現了“立言”的境界,邁上了堅實穩定的第一個台階。
用行話說,升級了!如果說以前不斷地凝練出新的正氣,增加正氣的數值屬於獲得“經驗值”的話,那麼現在就是量變引起的質變,兩隻腳躍然跨過了門檻。
終於升級了。
升級的喜悅剎那間充滿心扉,略微沖淡了本來的哀傷悲憤之情。
他坐定,閉目凝神,開始摸索立言境界的具體作用。
一個時辰后,陳劍臣有些疲憊地站起身,經過多次的實驗,他總算把“立言境界”的功用搞清楚——簡單地說,其現在克敵制勝的手段再不像以前那般單一,受制諸多了。
雖然還無法做到正氣外放,直接化劍殺敵,但起碼“立言”后的蘊含正氣的字墨不再像以前那樣,過一段時間正氣就會自然揮霍殆盡,失去特效。
現在的他寫出一幅正氣筆墨能夠做到反覆使用,能夠隨心所欲地收回魂神世界內滋養,大大提高精神恢復的速度,甚至可把某一筆墨煉製成一件法器,乃至法寶般的存在。
比如這一幅正亂帖,它如今收藏在泥丸宮魂神裡頭,但只要陳劍臣願意,可隨時念頭一動,筆墨即會現形而出,無需通過外界筆墨媒介,同樣能破敵制勝。
更重要的是,這一幅正亂帖還具備可觀的成長空間前景,本身還能大幅度提高效果威能,最終達到三立真章那般的作用。
當然,立言可不是隨便立的,也不能濫立無度。
歸根到底,它畢竟要受到總正氣量的限制。
現階段的陳劍臣,立出一幅正亂帖四十字已是極限。
但他依然覺得很滿足了,只要境界上去了就好,其他的東西細水長流,可逐步提升,“立言”已得,“立功”還會遠嗎?咕嚕嚕!此時肚子里忽然像燒開了水一樣,咕咕作響。
原來是一天沒吃多少東西,他餓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恩科劉老夫子的死,在學院里引發了一場震動但也就是震動而已,震過之後,動過之後,十天工夫就又平息了下來。
斯人已逝,但自己還得活著。
在殺人如麻、權勢滔天的黑衫衛面前,一切的抗爭都似乎蒼白無力。
“百無一用是書生”血淋淋的事實又一次印證了這一句話。
至於同是讀書人出身的當官者,問題在於,當了官后,他們往往就不再是書生,也不再是普通的讀書人了。
讀書人本就是一個很大的概念,可以細化分出很多種利益陣營來。
對於血腥事件,人們總不願記得太牢,於是不用多久,學院上下就沒有人再談論劉老夫子的遭遇,漸漸又恢復成本來一潭死水的模樣。
陳劍臣的表現和以前差不多,只是更加用心地學習時文制藝,並能做出一篇規規矩矩的八股文來了。
說起來,這倒是一件頗具諷刺意味的事情。
只有他心中清楚,時至今日,秀才的功名身份已不再是合格的護身符,反而屬於一種無形的掣肘,會被人盯得更緊。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唯有往上更進一步,上皇榜中舉,才或有可能跳上另一個廣闊天空。
當官固然規矩更多,但手中的權力也更能便宜行事。
在學院中,陳劍臣果然見到了那個在街頭替人畫肖像的書生蕭寒楓,彼此一搭訕,很快就熟識起來。
這蕭寒楓也是個窮苦人家出身,家住距離江州甚遠的北流鄉,他來到明華書院進學,卻是騎著一頭黃牛來的。
騎牛上學,一來能代步:二來到了江州,可以將值錢的耕牛賣掉,將所得錢財用來交學費。
然而在學院里進學耗費不菲,一頭耕牛顯然不夠,還得到街頭上賣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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