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陷入了泥沼,蘿妮爾無法呼吸,掙扎只會讓她愈發陷落。
她的呵斥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對方很明顯掌握著整局的節奏,即使看不見他,他還口口聲聲叫著公主,蘿妮爾也能感受到他的居高臨下和蔑視。
“納克蘇薩斯,你們信奉的光明神,是罪人。”
蘿妮爾使勁搖頭,對方不信仰光明神卻直呼他的名諱,再加以侮辱性的謠言,憤懣幾乎讓她要怒吼出聲,但作為公主的自覺讓她只是克制性地反駁道:“褻瀆神明的人才是真正的罪人。”
“他可以隨意剝奪公主可以看到的世界,同樣也可以肆意踐踏別人,納克蘇薩斯就是一個虛偽的人。”
幽暗中,蘿妮爾眼前的黑暗裡似乎有一簇光,這不同於她每日她進入神殿時感受到的光輝,那是溫暖包容的,可現在的這點光亮就彷彿是在寒冷絕望的冰雪天里給你遞過來的快要燃盡的蠟燭。
她第一次看見了自己的房間,放下來的厚重的床幃,插著一株茉莉的花瓶,她眼前的魚缸,霍爾正睜著它紅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它身體的顏色快要和黑暗融為一體,房間里因為吹滅了蠟燭而昏暗不堪,濃重的夜色里淡淡的月光讓一切還能清晰可見。
既是意外又像是意料之中,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
這只是普通的夜晚,可蘿妮爾卻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走上了某條不歸路。
她不記得自己做錯過什麼,她不想要這樣的懲罰。
看見霍爾的願望達成了,可蘿妮爾早就把這種事情拋到腦後了。
“不……不是的,光明神趕走了陰影,他曾拯救了所有人。”
蘿妮爾僵持著將手交迭放在胸前的姿勢,她依舊相信著光明神以前的豐功偉績,在她看來這就是事實,可她卻無法壓制住內心裡的那點關於自身的矛盾。
“看著我的眼睛,公主。”
蘿妮爾聽著他的話語疑惑著,因為這個房間只有她一個人。
一動不動的魚忽然就跳出了魚缸,在她的梳妝台上掙扎著跳動了幾下,魚鰓翕動著,看著就像是快要缺水而亡。
蘿妮爾見狀嚇了一跳,趕緊捧住那條滑膩膩的魚,想把它送回魚缸里。
但她在觸碰到它的時候,只覺得被它赤紅色的眼睛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
的確像刺眼的太陽,蘿妮爾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塔莉的對於霍爾的評價。
魚鰓還在翕動著,魚尾甩了幾下,並沒有掙扎,一張一合的魚嘴好像真的能說出幾句話來。
頭腦里一片空白,蘿妮爾無法思考。
她捧著霍爾,和它對視著,風從小窗處漏了進來,涼涼的夜風能激起一陣寒顫,可蘿妮爾對此毫無感覺。
直到那滑膩的觸感從她的手臂攀升到脖頸時,蘿妮爾才從晃神里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而此時此刻在她手裡的哪裡還是條魚。
霍爾的魚身像是腐爛了一般,化成一灘水,卻沒有往地面滴落,而是流向了蘿妮爾,纏繞著她纖細的手臂,直至箍住她的脖頸,黏黏的液體附在她身上,像是沒有實體的觸鬚。
霍爾赤紅的眼睛卻還在蘿妮爾的手裡,原本生長在兩側的眼睛現在平攤在她的掌心,狹長的豎瞳偶爾會隨著它自己的視線來回移動,而濕潤著裹纏她魚皮上不知什麼時候長出鱗甲,像是王宮花園裡薔薇花莖上的小刺,扎進了蘿妮爾的皮膚,刺痛感讓她回過神來。
“啊……好痛!”
細密的疼痛感讓蘿妮爾驚呼出聲,她才發現事情已經朝著不可控的詭異方向發展了。
她咬著自己的下唇,試著喚對方:“霍爾?”
蘿妮爾只喚了一聲,對方沒有回應她,很明顯它不喜歡這個名字。
但似乎它會照顧她的感受,那些刺入皮膚的冰涼鱗甲,被它收了起來,蘿妮爾身上只剩下了那些讓人噁心的滑膩感。
她沉默了良久,對方也靜默著等待她,像是一個有禮貌的紳士,在顧慮女士的想法。
反覆拷問過自己后,蘿妮爾再次出聲:“抱歉先生,您可以殺死我,但我不會背叛神殿,更不會背叛偉大的光明神。”
他的情緒似乎永遠都不會有什麼波動,語速永遠都是那麼的不驕不躁,而且帶著低沉的音調,彷彿在勸阻蘿妮爾不要做出錯誤的抉擇: “不,可愛的公主,你不需要背叛誰,你只需要拿回你自己的東西。”
“可愛的公主,這不是交易,你更不是我的僕從,我只是在讓你知道真相。”
蘿妮爾咬住下唇,勉強將視線從那赤紅的雙目移到窗外的夜空,她知道這一定會是一個陰謀,可似乎對方總能抓住她的弱點:“什麼意思?”
“拿回你的眼睛,拿回你自己的世界,這本來就是你的。”
“可愛的公主,你當然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可以問問契沙圖,他知道你的眼睛在哪裡。”
蘿妮爾的手顫抖了。
它還加了一句話:“納克蘇薩斯的走狗是不會把眼睛還給你的,聰明的公主只需要一點點幫助。”
蘿妮爾的牙齒在她的下唇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她自己都快麻木了,只能靠本能去維護神殿,維護一直教導她的契沙圖:“不…….請不要侮辱騎士長大人,也不要再侮辱高貴的光明神了。”
“.…..求你。”
可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明天,她甚至現在都想衝到光明神殿,詢問一切關於她眼睛的事情。
“可愛的公主,你有大把時間思考,我隨時都歡迎你來尋求幫助。”
“甚至如果你想看到契沙圖匍匐在你的腳邊,卑劣如此只為渴求你的一個吻,我也可以做到。”
至此,它的音調終於有了起伏,多了些嘲笑,但更多的是興奮。
“但是公主,請你牢記一點,我可沒有多少耐心陪你玩遊戲。”
……
蘿妮爾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答應,但是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的視野一如往常黑暗,塔莉在服侍著她穿上神殿的教袍。
想起昨夜裡那些鱗甲扎進皮膚的感覺,不知道塔莉看見那些痕迹沒有,蘿妮爾心慌地打落了她的手。
“殿下?”
“霍爾還在嗎?”
塔莉嘆了一口氣:“殿下您天天都問,活著活著,我可是好好照顧著您的寶貝呢。”
“我身上有沒有傷痕……?”
“哎?殿下您什麼時候受傷了嗎?”
蘿妮爾搖了搖頭,但記憶沒有騙她,她不會相信那只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