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文州。
清早的街上人很少,只有幾家買早餐的小食攤前面有零星的客人,葉歡一身粉紅羅裙,頭上系著水藍緞帶,雖然施了法的臉此刻看起來長相平平,卻有著一雙靈氣十足的眼睛,看上去格外討喜。她笑盈盈的接過老闆遞來的食盒,給了錢便想往回走。
突然,一個人影從旁邊的巷子里猛地撲出來,葉歡反應極快,腳下一轉平平穩穩的躲了開來,可旁邊的椅子就沒那麼幸運,被那人撲了個正著,直接倒在了地上。
“你這個瘋婆子,又來鬧騰,找死是吧?”老闆氣的抄起炒菜的長勺就要打人,
那人卻並不害怕,反而伸著骷髏一般的手一把抱住老闆的腿,喊道:“救,救我!”
老闆一臉厭惡,怒道:“瘋婆子,把你的臟手拿開!”
說著掄起長勺就要打人,這時,遠處傳來一聲低呵,隨即一個渾身惡臭,披頭散髮的乾瘦男人從巷子里跑了出來,一把抓起女人的頭髮就往巷子里拖。
女人頭髮被抓,疼的放開了抓著老闆的手,在男人手下掙扎不已。
“我說你個臭要飯的,把你家瘋婆子弄遠點,別叄天兩頭過來鬧事。”老闆揮舞著勺子威脅道:“下次再來攪我生意,我就打斷你們兩個的腿。”
一旁的葉歡卻在這時,突然開口道:“住手!”
叫花子瞪著一大一小的眼睛,惡狠狠的一回頭,道:“這是我婆娘,要你多管閑事!”
“不,我不是,我不是他娘子,姑娘救救我。”女人完全不顧疼痛,哀嚎著沖著葉歡求助。
“我叫你住手你沒聽見啊?”葉歡說著幾個箭步衝上去,一腳將男人踹了出去。
男人落地哀嚎一聲,卻立刻意識到葉歡並不好惹,於是撫著胸口指著女人惡狠狠的道:“有本事你今晚別回山神廟。”
說完,忌憚的看了葉歡一眼便揉著胸口走開了。
葉歡蹲下身仔細打量女人,女人瘦的已經脫了相,枯黃的頭髮稀疏的貼在深陷的臉頰上,彷彿一個成精的骷髏。可即便如此,葉歡還是認出了那張原本清秀的臉,正是那時被鳳青言帶走的紅兒。
紅兒對著葉歡磕頭作揖,千恩萬謝,隨後便是小心翼翼的問葉歡能不能給她些錢,或者吃食。
“小姑娘,這幫叫花子沒幾天就來鬧騰一次,騙的就是你們這些外地來的。”老闆好心的勸道:“你莫要上了他們的當才是。”
“沒關係。”葉歡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碎銀子扔給老闆,道:“以後,她來你這吃東西,就從這裡出。”
老闆見過扔幾個銅板的,卻從未見過這麼一個出手大方的,頓時愣住了。
卻見葉歡伸手從老闆的攤子上拿了兩個肉包子放在桌上,道:“過來吃吧!”
紅兒本來也被她的所作所為驚在了原地,可是一看桌上的包子雙眼立刻放光,不管不顧的衝上去抓起來就往嘴裡塞。
葉歡悠閑的看著她吃完,又從老闆那裡要來了一碗餛飩湯,看著紅兒吃飽喝足,這才慢條斯理的問道:“怎麼樣?吃飽了嗎?紅兒姐。”
紅兒臉上的笑容一僵,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瞪著一雙已經渾濁的眼睛死死看著葉歡。
葉歡搖了搖頭,嘆道:“你我認識好歹也有叄年了,就算我的容貌遮了,可是我的聲音你卻沒聽出來,真是讓我很失望啊。”
“葉歡!”紅兒看著眼前相貌平平的女孩,她知道在那易容法術後面是怎樣一張美貌無雙的臉。
葉歡點頭,道:“我以為鳳青言把你帶走會要了你的命,看起來他還挺仁慈,只是扔你自生自滅了。”
紅兒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開口道:“我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渾身是泥,看上去狼狽不堪,我看到你脖子上的鈴鐺立刻就知道你我是一樣的身份,所以我主動上前搭話,還幫你找換洗的衣服。交談間我得知你居然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是被撿來山上的,剛上山的時候還是個痴傻的孩子,於是更是對你更是多了一分親切,從那以後我便經常找你出來聊天,訴說生活里的苦悶。”
“確實如此,”葉歡把玩著手裡的筷子,道:“那時候我曾經一度以為,你是個關心我的好人。”
紅兒繼續說道:“可是時間一長,我漸漸發現,一切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樣,你不是一個任人欺負的野孩子,更不是個地位低下的爐鼎。你可以和內門弟子一同上課,學那些我聽都沒聽過的陣法符篆,你有修仙界修為最高的守陽尊親自教導,即便是本身靈脈被鎖,靠著他賦予的靈力,一條鞭子也能和上品仙劍對抗。
你吃的是他親自下廚做的飯食,住的是他的雪院主卧,用的是他親手寫的,各家求都求不來的高級符咒。他生生將你寵成了尚清派里人人都不敢小覷的公主。
比起我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的活著,你敢揮著鞭子和所有膽敢欺負我的人對打,若是打贏便罷了,若是打輸了自有仙界人人敬畏的守陽尊為你出頭討公道。就算是你揮著鞭子將前來做客的仙門世家弟子打傷,他也能面不改色的站在人前將你護在懷裡,平淡的說是因對方學藝不精。憑什麼?就只是因為你運氣好,有了君無涯這麼一個好師父!”
很多的時候,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紅色的血絲漸漸爬上女人的眼球,原本已經慘白的臉越來越扭曲,紅兒扶著胸口,急促的喘息。
相比之下,葉歡卻平靜很多,她開口道:“你就只看到了我受寵,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到底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能和那些靈力充沛,甚至已經結丹的人不分上下。我修不了靈力,但是我的陣法和符篆甚至是武藝卻是門中拔尖的。這些難倒就只是我躺在床上隨隨便便就能得到的嗎?”
“我剛開始修習的時候手腳還不協調,連走路都經常摔跤,門裡的弟子欺負我,我卻從未向師父哭訴過一次,只是偷偷的練習著入門武藝,其他弟子在吃飯的時候我在練,他們玩耍的時候我再練,他們睡覺的時候我還在練。外面下著雪,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結了一層冰,滑的幾乎站不住,可我就在院子里一遍一遍的練著,摔倒了爬起來再練,摔的滿身青紫,卻在看到師父時笑著告訴他,我不疼。那時他告訴我,我可以不用這麼辛苦,以後只要有他在,就沒人敢欺負我。可是我卻不要,我要變強,我要保護自己,保護我最重要的人。”君葉歡說道這裡,轉頭看著紅兒,道:“看到了嗎?這就是我們之間的不同。”
紅兒垂下眼,一言不發。她何嘗不知道,葉歡看似無法無天,但是她從未欺負過任何人。她受寵,卻從未害過任何人,沒有搶過任何人的東西。她看似驕橫,對待同門問她課業卻從來都是有問必答,而且言無不盡。有人被欺負了,是她站出來主持正義;前來拜山的少年口出不遜,沒人敢得罪時,是葉歡揮著鞭子將那人教訓了一通。
紅兒想,不單單是她,大概整個尚清門的人都選擇性的忽視了這些。
他們嫉妒葉歡的一切,最後這份嫉妒將他們的心蒙蔽了,以至於看不到葉歡一點點的好。他們孤立她,針對她,甚至將她妖魔化,可偏偏葉歡打不倒,踩不爛,壓不彎。
“是啊,明明你那麼努力,可是我就是恨你!”紅兒瞪著通紅的眼睛,咬著牙,一字一句的道:“我恨你活成了我做夢都想成為的樣子。”
出類拔萃,瀟洒愜意。
葉歡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將食盒提在手裡,目光帶著嘲笑的看著紅兒,道:“那你繼續!恨不恨的,你覺得我在乎?”
說完,葉歡邁步離開了小吃攤。
寶祥客棧里。
“無涯,今早吃的是灌湯包哦!”甜美的聲音響起的同時,一個粉紅色的身影已經閃了進來。
“喔?是嗎?歡兒前天不是就嚷著要吃灌湯包了嗎?今天終於買到了?”君無涯應了一句,便繼續手上的動作。
葉歡急忙將食盒放在桌子上,一把搶過君無涯手上的濕布巾,將人按回床邊,道:“大夫都說了,你肩膀還沒好利索,現在不能亂動。”
說著,她便將布巾在手裡擰乾了,迭成方塊,一邊捧起君無涯的臉,一邊在他臉上輕輕擦拭。這過程中,君無涯都是仰著臉乖乖任她搓圓揉扁,滿眼含笑的一直盯著她看。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洗臉,可是他就是喜歡看葉歡焦急的模樣,喜歡聽她斥責的聲音,更喜歡她親自服侍他時認真的神情。
待葉歡將他的臉擦完,正想去拿包子,腰間卻是一緊,下一刻她已經被君無涯拉坐在了男人的腿上。
君無涯伸手摟住女孩纖細的腰肢,將頭埋在她的鎖骨處貪婪的吸著她身上的香氣,道:“不吃包子,吃娘子。”
葉歡被他弄得心癢,卻又顧忌他肩膀的傷,急忙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道:“別胡鬧,上次是誰把傷口撕開了?”
君無涯在受傷之後整整昏睡了五天才轉醒,一睜眼就看到葉歡腫著雙眼趴在他的床邊。
他心疼的無以復加,直接將人拉過來親吻,誰知動作太大扯到了肩膀上的傷口,以至於又多躺了叄天。
“那時候不是還沒好嗎?現在已經結痂了,沒事了。”君無涯說著就動手去拉葉歡,微微嘟著嘴,道:“我都一個月沒碰娘子了,娘子好狠的心啊!”
葉歡被他這副模樣弄得哭笑不得,道:“堂堂守陽尊,居然撒嬌,你好意思嗎?”
“在娘子面前,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君無涯毫無羞澀的伸手一把將葉歡拉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