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非是因為他們膽小,而是因為今天發生的種種,都讓他們想起了兩年前的一場噩夢。
之前說過,被送到虞山福利院的小孩無非兩種情況,一是被父母主動拋棄的,二是因為天災親人不幸去世的。
兩年前的初夏,西寧連天下雨,因為當時正好處於春夏交替的雨季,所以大部分人都以為是正常現象,但時間一天天過去,雨勢卻沒有半點要減小的跡象,沿街道路、農田莊稼、房屋住宅無一倖免,統統被淹了個乾淨。
無數的人漂浮在洪水、房屋之上,無家可歸。
然而,天災引發的不止是人類的恐慌,還有動物。
一個多月後,洪水終於褪去,人們還處在天災剛剛過去,打算重建自己家園的喜悅之中,那些久居在地底、洞里的蛇也紛紛鑽了出來。
數以萬計有毒的、無毒的蛇,同時出現在西寧的大街小巷,人們除了要抵禦天災的後患,還要謹防被時不時冒出來的蛇咬傷。
當時齊慕只有五歲,爸爸媽媽護著他,躲過了冰冷的洪災,卻在一天晚上被毒蛇咬中,雙雙喪命。
或許是太害怕的原因,不管過了多久,爸爸媽媽被蛇纏繞的情景,蛇冰冷的眼神,猩紅的信子,一直印在他的腦海中,每一次想起都無比清晰。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蛇,嗚嗚嗚……”
一個小女孩拉著齊慕的衣角,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問:“班長,是又要發洪水了嗎?今天的雨好大啊……”
她也是當年那場天災的受難者之一,更準確地說,虞山福利院里有大半的孩子都是那場災難的倖存者。
齊慕握著她的手,安慰她:“不會的,只是普通的下雨天,別怕。”
小女孩哭得很委屈,老師們是知道他們情況的,入學第一天福利院院長就說過,這裡的很多小孩都怕蛇。
女老師將孩子們帶回教室坐好,男老師去廚房把中飯抬過來。
大雨淅淅瀝瀝從瓦片上落下來,老師陪著孩子們吃好中飯,又取消了下午的課,帶他們在教室做擊鼓傳花的小遊戲。
一開始孩子們情緒低落,玩得彆扭,也不願意上去表演節目,老師就主動上台活躍氛圍,帶動孩子們的情緒,後來男老師們也加入了遊戲,場面輕鬆了不少。
趁著大家都在看錶演,齊慕偷偷睨了旁邊的柴思元一眼,卻和對方的目光撞了個正好,兩個人都立馬移開了眼。
剛才蛇過來的時候,是他推開了自己,要跟他道謝嗎?
應該是要的。
可是他看起來不像很好說話的樣子,萬一他不理人怎麼辦?
齊慕低頭捏捏自己的膝蓋,陷入了糾結。
*
福利院晚上想泡熱水腳得去水房接水,齊慕出去打水時看了眼柴思元空蕩蕩的床,以及床底地熱水壺。
“走啦班長,再不快點熱水要被打光了。”
同寢的一個小男孩在門口催促,齊慕應了聲好,沒有猶豫,提著柴思元的水壺出了門。
宿舍樓背靠一條小河,水房在小河對面,想要過去得走一段路,齊慕他們運氣好,剛好接上最後一點熱水,比他們晚來的還想接,得等阿姨重新燒。
走到橋上時,齊慕停下來歇了口氣,兩壺水對於一個七歲的小孩來說並不容易,他跟同寢的那個小孩說:“你先回去吧,我站站。”
小孩‘哦’了一聲,走的時候還不忘吐槽:“那個小怪物都不愛跟我們玩,你咋還幫他打水呢。”
齊慕皺眉:“小怪物?”
“嗯啊,不愛講話,稍微碰他一下就發脾氣,剛來那天還跟我們打架,不是小怪物是什麼。”
小孩說得很理所當然,齊慕心裡卻莫名生出了不認同的想法。
他又想起今天在學校,當時雨下得那麼大,所有人都沒看見,只有柴思元看見了,並且第一個衝出來把他推開,他覺得,那個小孩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大家都說,他是因為脾氣不好,是壞小孩,所以他爸媽才會不要他,大過年的還把他給扔了。”
齊慕心裡已經有些不開心了,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不許這麼說,他剛來這裡什麼都不懂,不喜歡說話很正常,而且,你們不去找他麻煩,他會沖你們發脾氣嗎?”
“院長和陳阿姨的話都忘記了?之前是我沒看見,以後我看見就要告訴陳阿姨了,知道嗎?”
見小男孩不說話,齊慕又問:“知不知道?”
“嘁!我這不是在幫你說話?”小男孩嘟著嘴,提起水壺就往宿舍走:“才沒有找他麻煩。”
小男孩原本也是和齊慕關係好,想著幫他打抱不平,沒想到反被教訓了一頓,心裡很不開心,而齊慕也沒能顧得上哄他什麼的,因為在後面的很多天里,他發現好像真的像那個小男孩說的一樣,周圍的人比他想象中還要排斥和針對柴思元。
比如晚上睡覺的時候,會故意把他的鞋扔到宿舍門外面,讓他第二天下床時光著腳去外面穿鞋;或者在學校收作業的時候,故意把他的作業挑出來,等老師課堂上點名批評時,大聲嘲笑;又或者把他的課本拿出來,用筆在上面亂塗亂畫,撕掉幾頁,泡在水溝里……
然而,這些都還不是最嚴重的。
那天齊慕照常去水房打水,走到橋上時,突然聽見小河草叢裡傳來爭吵和戲笑聲。原本他也沒太在意,畢竟福利院里小孩多,打打鬧鬧都是很常見的事,直到他聽見了……
“把他給我按住!居然敢咬我,小怪物!”
立馬就有兩個小孩跑上去,將柴思元撲倒在草地上,一人壓一隻胳膊。
柴思元抬頭瞪那個帶頭的人,眼睛血紅血紅的,扎在後腦勺的小辮兒早被扯得稀亂,如果不是被壓著動彈不得,他大抵會像不受控制的瘋狗,將所有人都撕個粉碎。
“哼,臭啞巴,想咬我是嗎?”小孩在柴思元跟前蹲下,直接在柴思元肩膀上踹了一腳:“爺爺我就在你面前,繼續咬啊?”
“啊!”柴思元整個人痛得縮了起來,但還是奮力扭動身體想掙脫開來。
“臭啞巴,知道為什麼沒有人跟你玩嗎?”
初春的草坪並不柔軟,地上的石頭將裸/露在外面的手掌下巴硌出紅紅的印子,柴思元死死咬著口腔內的一側軟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