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鵝少女 - 第2節

黑緞子的復古式連衣長裙刺繡碎花,飾以了無生氣的白孔雀,金絲花邊襯托她隆起的雪白胸脯,不大也不小,長裙收腰顯出流水般綿柔的線條,頎長光潔的美腿斜側放置著,在裙擺下獻出若隱若現的輪廓。
她不耐煩地側臉看向一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黑襪熨帖地緊裹從足尖到小腿的肌膚,中間一段白凈的大腿更加耀眼,半透出皎白的足尖微微翹起,足跟的肉紅色則從腳跟中,永遠一副「冷月無聲」的舊時大小姐做派。
芊歌看那電視機上閃爍的畫面,突然心中使壞地問了一句。
「媽媽,你看那些獸人叔叔的褲子為什麼鼓鼓囊囊的呀?」凡是提到涉及腰帶以下的事情,自幼詩書禮義熏陶的林月憐太太頓時表現出最大限度厭棄和噁心。
她即刻皺起眉頭,兩頰的緋紅蔓延直到耳垂。
「小孩子別亂問!女孩子家的,怎麼說這麼下流的話!快點吃西瓜!」從家庭到學校,幾乎所有的大人們都在反覆教育芊歌,必須抹消以往對於獸人一族的歧視,對於那些弱勢的種族心懷同情——儘管在她所生活的生態球內,街邊連一個人類的乞丐都找不到,卻虔誠地將另外種族的興亡視為自己的使命,這大概就是稱之為「理想」和「信仰」的東西吧,那個東西虛無縹緲,他們反覆禱告的願望終於成真時,所有人都如讚美神仙顯靈般熱情在狂歡著。
芊歌的母親卻總是把自己剔除到這個熱鬧的世界之外般,用漠不關心的態度和冷言冷語對抗周圍的一切,好像是在厭棄著什麼,那種厭棄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她內心深處的本質就是厭棄世界。
母親忌諱談起一切近在咫尺的苦難,比起談論死亡和性更加的忌諱,似乎除了父親,身邊絕大多數人對於同族的苦難都是淡漠的態度。
唯獨父親林賜爵——如同光明般照亮芊歌生命,讓她看見這個世界理想的燈火存在。
他始終致力於和國際組織「黑天鵝」基金會合作,爭取讓政府同意引進獸人難民,不遺餘力的宣傳著與獸人和諧共處的原則,希望對於獸人的現狀予以優待和便利,作為過往罪行的補償。
用他的話說:「這不是我們是否接納難民的問題,而是向獸人兄弟們贖回我們的良知」。
奇怪的是,母親儘管不止一次地說她討厭黑皮獸人,對於獸人平權的運動也自始至終不屑一顧,卻從來沒有對父親的事業表達過明確的反對,只是自始至終在旁邊冷眼旁相向罷了,好像一副劃清界限的姿態。
「只要別把那群黑猩猩帶到我們家裡,就讓畜牲們就去和那些下等人在一起打交道就行。
」父親也從不和母親爭辯,每當看著父親默默離去的背影,芊歌總是暗自敬佩父親的寬宏和隱忍。
這也是芊歌的心中關於「黑天鵝」這三個字最初印象:「黑」代表與世俗截然相反的叛逆,「天鵝」則是一切美和善的代名詞,它張開羽翼為弱者提供蔭庇,又傲然昂首長鳴,用溫熱之心感化這片冷漠之花盛放的人性凍土。
而她的父親,這個讓她為之驕傲的男人,則是攜手和它一同戰鬥的偉大英雄。
母親卻是背靠著頑冥磐石的冷漠之花中的其中最冷酷的一朵。
港口喇叭正在播放某一首心潮澎湃的旋律,在交響樂團的伴奏聲中,四四拍合唱鏗鏘有力,不分種族和身份,所有人都在光輝之下擁抱在一起,她彷彿能聽見成見、歧視和不公正如同被破開的冰川般發出的恢宏巨響,芊歌像是無數在現場的人一樣流下了眼淚。
擦王眼角的淚水后,芊歌摸著臉頰正紅撲撲的發燙,而看著無法和自己共情的母親,喜悅卻又變成了嘆息。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而是自己嫁給父親就好了——明明她才是世界上最懂父親的人,如果不是作為林賜爵的女兒,她能做的分明要比這個母親好太多了。
02 一個月之前,他們一家終於搬進了夢寐以求的上流社會社區——「生態球」。
從項目創立之初,地產商一直在鼓吹「生態球」並非一個居民區,而是一個全然獨立的生態系統,或許的確名副其實。
住宅區在山巒和人工湖和環抱之中,充能的半球形屏障隔絕周圍的一切威脅,模擬適宜人類居住的歐洲溫帶海洋性氣候,堪稱世外桃源,不僅包括全部的天災的侵襲,住戶不想見到的一切,都被完全的屏蔽在球形屏障之外。
住宅區仿照北歐式建築,色彩斑斕的尖頂房屋鱗次櫛比,中央大廣場一座宏偉的大理石雕塑效仿古代巨石陣的式樣,以底層人民看不懂的燙金字鐫刻著一行文字:「Jesympathiseavectoutsauflasouffrance」芊歌是家裡的獨生女,孤單的她沒有玩伴,玩累了就去閣樓上俯瞰風景。
頂層閣樓的採光良好,陽光將屋裡的一切都漂白了,漂白的牆壁、漂白的茶几、漂白的紅木地板……她時常懷疑,那些白紙黑字記錄的一切苦難,究竟是否是發生在同一個世界的事情。
下周芊歌就要在全校的面前進行演講,演講的內容就與「收容獸人」相關。
她的一家住在頂層洋房閣樓上,她時常趴在寬敞的落地窗前,低頭俯瞰著那個彷彿是模型般的迷你城市。
遠處寬闊的人工湖上鱗波蕩漾,連綿青翠的人造山與鉛白閃爍的滑雪場交相輝映,渾然一體的一個濃縮的小世界。
城市則在其環抱之中,青灰色的柏油馬路上疾馳著跑車,色塊般分割的地磚和馬路,螞蟻般的人群熙熙攘攘。
夜幕降臨,街道換上五色的霓虹彩燈,酒吧和電影院幾乎徹夜不休。
林芊歌與她的母親長相截然不同,只繼承了母親的白凈,卻沒有母親的那般刻薄,一張微圓的鵝蛋臉更討人喜歡,渾身上下都是白凈水靈,儘管還是少女,上天似乎把美麗的精華蘊藏在這半成熟的軀殼內,只等待著時間將催促她儘快發芽開花。
為了追求一種儀式感和使命感,她換上一身私立學校的英倫式的學生制服,自幼的舞蹈的培訓,使得林芊歌嬌小的體態也能呈現出挺拔延伸的美感,將那沒有一絲褶痕的短袖小白襯衫撐得筆直,女孩雙手捧起列印的演講稿,聲情並茂地朗讀著:「……那些正在苦難中掙扎的獸人小朋友們,他們也在呼喚著未來。
你們豈敢剝奪他們的未來?你們豈敢……」也許某一天,自己也將繼承父親的衣缽,在這片土地上繼續為平等和人權奔走,她一遍又一遍地朗誦,生命是如何平等的可貴,黑皮獸人的非法移民們又在人類的土地上遭受怎樣的待遇,而人類又是如何如何失職的地球之長,以及人類的行為又在怎樣的破壞著這個世界。
想著在哪裡加重語氣,那裡暫停一些,這裡加速一些。
越是去儘力地表現,越是無法喚起同情:那些崇高偉大的道理,究竟是什麼意思?那個位數大到經常讀錯的數字,究竟意味著什麼呢?就好像她的舌頭品嘗過無數的道理,卻像失去味覺一樣,再也嘗不出語言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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