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樂無荒 - 番外顛倒晨昏(完) (2/2)

趙秋益想了很久,才拉過她的手,拍著她的手心,笑著說:“安心吧,或許他們會有爭吵,矛盾,但是到最後,也只有他們能忍受,啊,包容彼此。”
劉阿姨笑起來:“那就太好了。”
趙秋益站起來:“小游結婚了,他房間的單人床兩個人睡不下,得把床換掉啊。”
趙秋益和劉阿姨一邊走討論著換什麼雙人床好,繞過照壁時看見如意的爺爺正打電話不知跟誰大發雷霆,趙秋益裹緊披肩路過,忽然想起來什麼說道:“我記得如意的大名是他媽媽取的。”
“是的,周姓,這一輩是單名,偏旁從叄點水,其他人都是直接從家譜里拿的名,唯獨太太沒按照序齒來,給他取了【游】。”
“我記得她說過,【游】出自畫者追求的【游心之所在】,宗白華就曾提到過這種畫境。我們總是習慣在孩子的身上寄託自己的理想啊,因此永遠不會滿足。”
劉阿姨當然不會做出評價,她只是說:“太太如果能看見小游結婚,一定會很高興的。”
“你知道她不會的。”趙秋益不以為然,“為如意留下了巨額財產,讓他即使離開周家也可以過得很好,或許是這位母親最後能為兒子做的事情了。”
劉阿姨有些憂慮:“小游現在的處境很不妙。”
趙秋益輕輕說:“大家長老了,未來是年輕人的。更何況直到現在,如意的父親都沒有表態呢。”
就算如意和他的爺爺太爺爺都鬧翻了,因婚姻的原因再不能得到他們在事業上的助力,但是他依舊是周伯錚的獨生子。
年輕人剛剛進入社會,老一輩逐漸隱退,周伯錚這一代中年,才是牢牢握住了權力的人。
周伯錚只有這一個孩子,他絕不會因為不滿兒媳婦而阻礙親生兒子的前途。
於是趙秋益說:“如意還真是,做出的決定再荒唐,結果也會如他所願。”
因為太過有底氣,所以連利弊得失都不用去考慮,先人辛辛苦苦打下江山,不就是為了讓後代享受這種愜意嗎?
而傳遞財富與權力的同時必然會傳遞壓力與期許,如果如意足夠優秀,終有一日也能讓長輩們心悅誠服。
不過大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了。
趙秋益陡然輕鬆,身體就慢慢好起來了。臨近畢業,她事情一堆,總呆著學校里,難免和謝衍頻繁碰面。
她以為如意和謝衍結婚是矛盾解決后兩情相悅的結果,但是謝衍看起來並不喜悅,甚至瘦了不少,給她發畢業證學位證時趙秋益看著她的手腕,細細的彷彿一掐就斷。
辦公室就她們兩人,趙秋益把學生印章送給她后,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有時間來家裡吃飯。”
謝衍沉默著點點頭。
趙秋益頓了頓又說:“我以前對你多少苛刻了些,希望你不要介懷。但如果真的無法釋然,也不要因為我影響你和如意的感情。這周末怎麼樣,如意的父親也回來了,一起見個面吧。”
謝衍捏著印章,表情有些遊離,好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了。我會到的。”
趙秋益有些奇怪謝衍的魂不守舍,好像受了什麼打擊,但總不會是因為自己的和顏悅色吧,太離譜了,估計是心理上還沒適應她們身份的轉變。
並不了解如意和謝衍結婚真正原因的趙秋益比往日更早地回了家,剛到家就張羅著收拾如意房間。如意的房間常年有人打掃,東西擺放簡潔整齊,但是趙秋益要換掉房間里的床。
如意年少住在這裡,高中就去了瀾水,大學更沒怎麼回來住過,所以他睡的櫸木拔步床至今沒有換掉。
如意的媽媽是南方人,祖上的閨秀們都住拔步床,如意這張是前朝格格用的,拆掉后拼接起來,去了很多對現代卧室來說冗餘的裝飾,整張床空間一人有餘二人逼仄,但也因為過於貴重且用料實在,床很不好移動,故而這些年只能做些清掃。
警衛員們忙活了許久,才把拔步床拆開,再搬下樓收進庫房,拔步床是古董 ,一行人可不敢破壞,小心翼翼搬走床板,床板與牆壁間的距離緩緩拉開,趙秋益走過去確認床緣邊沿完好,手指卻摸到了牆壁上一片坑坑窪窪的地方。
她放下手看了過去。
是被豎起的床板擋住的高度,留下痕迹的地方正對著床板鏤空的位置。
那些痕迹很陳舊了,但依舊能辨認出,橫七豎八,深深淺淺,全是小孩子掐出的指甲印。
趙秋益忽然愣怔。
時間彷彿驟然倒退,那些本以為模糊的光影又在眼前浮現,耳邊是老友憂心忡忡的聲音,問她如意是不是睡眠不好,而且很喜歡咬手指。
還有如意站在教學樓下,眼裡帶著星點的淚光說自己從沒學過什麼是愛。
可是每一次,每一次,趙秋益都沒能給如意正確的回答。
是她把自己的孩子一次次推開。
那些無言的深夜,年幼的如意在牆壁上劃下一道道指甲印時,他在想什麼呢?忍耐,沒有盡頭的忍耐。
孤獨,痛苦,寒冷,飢餓。
缺愛。
沒有人告訴過如意什麼是愛,彷彿這是毫無意義的詞語,他夜晚躺在床上時,會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
趙秋益蹲下身,低下了頭。
這時老伴從外面進來,很不高興地說:“秋益同志,大晚上的你不要擾民呀,我們還沒說要見那個女孩,你就先折騰如意房間了……秋益?”
趙秋益肩膀抖著,哭了。
她指著牆壁:“你看,你看,為什麼呀?”
老伴看見那些指甲印,瞬間明白了,陷入了沉默。
那樣鮮明,那樣洶湧的後悔,幾乎要把趙秋益淹沒了。
她忽視了,錯過了,任由著年少的如意掙扎著,哭泣著。
如果她能拉起如意的手,如果不插手如意和謝衍的事情,如果她能多聽如意的心裡話,如果………
如果她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保護那個深夜裡疼痛哭泣的孩子。
但是來不及就是來不及。
她懷揣著那樣的負罪感許多年。
所以在很多年後的瀾水,趙秋益聽到謝衍平淡地說與周遊高中不認識時,忽然感到一種無法忍受的痛苦。
她不在意謝衍是不是愛慕虛榮,貪圖富貴。
她在意的是如意對謝衍兩年的呵護變成了從不存在的東西。
那是一切故事開始前,最重要的兩年。
那是如意對一個人付出的最初的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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