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雨勢越來越大,幾乎看不見前路。雨刮器瘋狂運作,謝衍的速度卻絲毫未減。
她的手機從剛才起就狂響,但是沒空接,就說:“聽聽你幫我看看。”
聞聽似乎被這個小名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抿著嘴拿起手機,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周遊的。”
謝衍很識趣:“掐了吧。”話音剛落,她一個急拐,險險擦過一輛大貨車。
結結實實被甩到靠背上的感覺很不好,聞聽皺緊眉頭:“停車,換我來。”
“停不下來,我要上高速了。別看我這些年修身養性只愛釣魚,早幾年我可愛極了飆車,手還沒生呢。”
聞聽冷淡地哦了聲:“周遊是死的么,就放任你出去飆車?”
謝衍聲音討好的軟下來,掐出甜甜的嗓音:“我們不要提讓我們不開心的人好不好。”
天色愈黑,雨勢愈大,聞聽緊盯著前方:“注意開車。”
“你信我,我技術很好的。而且車子被我改裝過,安全性能不亞於美系車,跟趙騰的車對杠,只會是他毀他亡。”
說話間,身後的警笛聲吱哇哇叫,謝衍開了一會兒感覺不大對勁:“他們是來追我的?”
聞聽:“對。”
“他們不追趙騰來追我?”謝衍怒。
“你開車比他更凶!”聞聽更怒,“等會就有交警設路障卡我們了!慢點!”
聞聽沉下臉時,整個人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勢,眼裡帶著清亮清亮的冷光,彷彿把旁人無形中隔離開,周身充斥著壓迫的距離感。
但是謝衍絲毫不怵,她本就膽比天大,能嚇到她的人不多。她見過氣勢最嚇人的是周伯錚,第一次見面是在書房,周伯錚剛寫完字,警衛員拿著宣紙給他擦墨,他把湖筆掛回筆架上,旁邊是一方墨硯,出自雲南,雲南的石頭好,且美,這塊尤為珍品,天然的石頭上是一條紅色的筋脈,自動勾成“水天一色”四個字。
謝衍全家上下都對提高文學素養無半點興趣,她連毛筆字的握法都不會,只覺得周首長這陣仗有點唬人。
還沒看出個四五六呢,周首長單手撐著書桌,一雙眼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地打量了她一圈。
謝衍當時人都僵住了。
臨淵。
再往前一步就會跌進深黑冰冷的湖水。
不帶情緒的打量像鋒利的手術刀,彷彿要割開寸寸的血肉,俯視清楚她露出的森森白骨。
明明周遊長的更像母親,但是她站在周伯錚面前,卻彷彿看見幾十年後周遊的樣子。
“周遊要和你結婚?”周伯錚問。
“……是的。”
所謂被嚇到連回話都哆嗦,大概就是這樣。
但是被周伯錚嚇多了,面對別人的冷臉就更不容易害怕。謝衍一打方向盤,擦過一輛大眾帕薩特:“你別凶我,沒用。”
聞聽提高聲音:“謝衍!”
謝衍跟著喊:“我不聽!我討厭你們!”
狠狠一腳踩下油門,狂暴的速度讓車頭抬起,扎進雨幕中,鋪天蓋地的兇狠雨水擊打著玻璃窗,雨幕將她們與外界隔絕外,謝衍卻依舊覺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聞聽深吸了一口氣。
頓了頓,才頹然說:“你在報復我嗎?”
報復我不顧你的安危,執意製造那場車禍?
謝衍一言不發。
身後警笛聲愈來愈遠,過了一會兒又漸次響起,似乎是換了一波。
聞聽拿起手機,敲打了幾行字,說:“他們不會追上來了,前方的路障也找人撤了。不用開這麼快。”
謝衍慢慢鬆開油門:“公安的正常公務,就這樣輕易地撤掉了?你還真是遵紀守法的人民公僕。”
“你還沒明白嗎,這已經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了,是正兒八經的權利鬥爭。不動槍是因為交警支隊的用槍申請沒過,路障設置的慢是因為還有人想保住趙騰,我跟你開這麼久沒被攔下,是因為我黑進了高速公路管理局,把我們的錄像掐掉了。這條路段的攝像頭,都沒起作用。”
久違飆車產生的腎上腺素飆升的興奮慢慢減退,違法犯罪的心虛浮上心頭,然後被謝衍迅速拍散:“我一直有個疑問,希望你能回答我。”
“你說。”
“周伯錚是你的頂頭上司,對吧?周遊跟我說過,是周伯錚給你安排了新的身份,算是於你有恩,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一定要殺周遊?”謝衍補充一句,“我的意思是,至少他罪不至死。”
“你還真信任周遊,他說什麼你都信。”聞聽扯扯嘴角。
“他不至於拿這種事騙我,只是有選擇地告訴我一些事情而已。我可以拼湊。”
“下高速,趙騰往曹庄開了。”聞聽看眼手機,繼續說,“嚴格來講,他還不算是我頂頭的。我聽從周首長的命令是因為他是二號首長,不代表我是他的嫡系,更不代表只有他能指揮我。全盤繼承了周首長軍界資源的人是沉佑之。”
忽然冒出來的人名讓謝衍一愣:“沉佑之?你認識他?”
何止認識。
聞聽神情冰冷:“如今的一把手非軍隊出身,或者說,傳統就是上位者重文,而近幾十年的幾位又帶些理工科背景。周首長兒子走的是正統路子,高學歷理工科畢業,在黨校培訓過,待過中央,也下過基層,從政不從軍,那麼周首長在軍隊的人脈會留給誰?當然是近親。沉家就是周家的姻親,周伯錚扶持沉佑之,沉佑之會和周家翻臉嗎?會對周遊不利嗎?當然也不可能。”
“而我從頭到尾都是被排除在外的選擇。因為我是女人,女人在軍隊里吃不開,餵給我再多的資源也沒用;我還沒有背景,我不姓周,也不姓沉,周伯錚就算考慮沉家的子弟也不會考慮我——可我明明比那些廢物更有能力。”
她語氣漸漸激憤起來:“我是中校,我的軍銜比他們都高,可那是我刀口舔血接了無數次九死一生的任務換來的,而他們呢,哪怕沒像我這樣不要命地參加任務,也能隨著年齡慢慢加銜,當我伸手就觸摸我的天花板時,他們的未來一眼望不到邊,家族的助力可以把他們推的很遠很遠。我,我真是不甘心。”
謝衍聽著,心漸漸揪起來,好不容易才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樣怨恨周伯錚。我知道你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我只是……一直不敢去想。”
“你搞錯了一點。”聞聽聲音放緩,“我沒有怨恨特指的某一個人,說實話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少不了周首長當年的幫助,對此我心懷感激。但是他對我的幫助並不是出於欣賞我的才能,僅僅只是因為幫忙解決兒子兒媳異地的婚姻矛盾。”
她的視線轉向一無所覺的謝衍,後者正緊盯著前方開車:“就好比當年,有高中生被當做犯罪嫌疑人帶進少管所,就有人通過中共中央常務委員會給瀾水市公安局打電話要求放人——你以為這是很難的事?”
謝衍微皺起眉,疑惑:“什麼意思?”
她確實不記得。聞聽想。
她居然不記得。
聞聽轉頭看向窗上自己模糊的影子:“你以為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只是你能開阿斯頓馬丁而別人只能開大眾帕薩特嗎? 那些對我們而言天塹一樣的困難,只是別人一句話就能解決的,連麻煩都算不上的事情。我不會平白產生怨恨,因為有國家就會有階級,就會有統治者。但是既然有,為什麼我不可以是?”
天邊被一道藍光照亮,隨即雷聲轟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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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聽,對不起,讓你出現在瑪麗蘇狗血言情文里,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