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小乙遭遇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青少年戀愛問題。
倒不是小乙自己產生某種感情,而是,咋說呢。
小乙:怪我無處安放的魅力。
其實從小到大,當甲乙二人站在一起時,人們往往更容易關注小甲。真的是小甲只要站在那裡,就明晃晃奪走了所有人的視線與心神,小乙和小甲年齡相近,從幼兒園到小學到初中都念同一所,總被拿來比較,從長相到學習成績到興趣愛好到平日生活習慣,多角度全方位,一比較完,小乙就莫名矮了小甲一頭。
這種情況下如果爹媽一碗水端不平,資質比較差的那個小孩真的很容易心態失衡。
而爹媽一碗水真的端不平。
尤其是周遊,在兩個孩子長大以後,對待小乙明顯要比小甲嚴格。或許是小甲太過優秀,很多時候根本無需大人操心,而小乙,太過散漫又太過狡黠,總感覺一個看不好可能就走上歪路了。
這點很像謝衍。
但是周遊卻並不因此而疼愛小乙。他對謝衍無可奈何,卻不代表他已完全接受她性格里轉瞬即逝的新鮮感和對很多事都不上心的散漫。
那種無可奈何大約還帶點無可言說的怨氣。
小乙敏銳地察覺到爸爸對自己的複雜心理。
而小乙也不愧是謝衍的崽,根本不會因為外界的評價和爹媽(主要是爹)的雙標而自怨自艾低落消沉,中考很乾脆地報考了和小甲完全不同的七中,入學第一天給自己登記名字叫謝予。
班主任核對新生名單上的簽名,對小乙說:“要填你的真實姓名。”
小乙一本正經:“我爸爸媽媽離婚了,我跟媽媽,戶口本上的姓名很快就改過來了。”
班主任看向小乙身後,空無一人:“你家長呢?”
小乙:“媽媽有工作,爸爸也忙。”
周遊這個曾經的叄好學生認為升學后的第一天報到是成長中的重要節點,父母必須到場。
然而他去縣級市調研工作了。
謝衍這個曾經的厭學青年完全不覺得入學第一天有什麼重要之處,不都是打掃衛生。
於是她把小乙送到校門口叮囑了幾句,開車走了。
小乙獨自一人走進校門,獨自一人在分班表前找班級,獨自一人去圖書館抱教科書,獨自一人站在班主任面前簽新生登記表。
小乙自己毫無感覺,但是看在別人眼裡,尤其是和那些跟在家長後面找教室的學生一對比,就格外可憐。
班主任當時就心一酸,說:“那也要把你現在的名字寫上。”然後將信將疑地撥通了報名表上家長的預留電話。
謝衍接的。
時機很不湊巧,謝衍這個點已經到了單位,她是來加班的。左手邊是一迭實驗數據,右手邊是半人高的檔案袋,她要用一天的時間構建好一個她還不太會的模型,因為主任周一就要。
她的視線集中在眼前的電腦上,對於老師的問話只分出了不到十分之一的關注度,聽完后的感想如下:
就這還值當給她打電話?
於是順著說:“嗯嗯是的。”
班主任堅持道:“那也得和登記表上填寫一致啊,改不改那都是以後的事,起碼現在學籍上還是原來的名字。”
謝衍笑了一聲:“別說學籍了,身份證和戶口本上姓名不一致的也大有人在嘛。”
好怪的家長,態度說實話是非常好的,跟班主任說話客客氣氣,但是好像壓根沒在意班主任的意見,班主任很不合適地想起了以前教過的那種極其聰明但極其不聽話讓人又愛又恨的學生。
班主任無語地掛斷電話,對面的小乙乖巧地眨了一下眼睛。
班主任只能提筆,在簽名表上【謝予】的後面加了個括弧,裡面填上小乙的真實姓名。
按說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入學第一天班主任忙得腳不沾地,剛指揮著學生排好座位,平日里見不著人的校長忽然出現在了班級門口,招手讓她出來。
班主任走過來,校長壓低聲音:“那家的孩子報道了嗎?”
哪個?誰家的?
忙昏了頭的班主任回憶了半天,終於想起前段時間,辦公室傳聞副省長家的小二考七中來了。
早在招生季,招生辦的老師看到小乙的報名表上直系親屬那一欄就差點跳起來,【副省長家的小二即將來七中就讀】早在小乙入校前就傳遍了七中。
班主任抽出簽到表,掃了一圈終於想起來是誰,但是望著那明晃晃的【謝予】,哽住了。
校長哽住+1
——難道這是為了孩子隱私安全而找出的借口?
——還是副省長真的要離婚?!
——但是離婚也不可能允許孩子改姓的吧,哪怕是不支付撫養費的人渣都不同意孩子改女方姓,何況是省長這樣的?
——但也不好說呀,副省長老婆也是個高知分子,之前家裡是搞房地產的,人家也有財產要繼承,哪能交給外姓人吃絕戶……
——扯淡,周家看得上人家裡那點錢?
班主任和校長不明就裡,但是大為震撼,並發展腦洞若干。
這個時候具備體制內智慧的校長作用就顯現出來了。他並不急於求證,而是先讓小乙頂著“謝予”這個名字安然地在學校念了下去,但其他正式文件上依舊是原來的名字。
更離譜的是,周遊在最開始的一周居然不知道這件事。
實際上周遊對孩子的教育是很上心的,他在開學后專門抽時間給七中校長打了個電話。校長人精,根據周省長對家裡孩子的稱呼來順著叫小乙的真名——很顯然,從周副省長的表現來看,他不可能不重視孩子,那就更不可能同意讓孩子更名換姓。
所以在親自勸說小乙把在校姓名改回原姓名無效后,他也就不管了。這又不是課堂中的教學事故,親子之間的事就難得糊塗唄。
謝衍也沒告訴周遊,因為她接完那通電話就把這事忘在了腦後,甚至她只勉強記得小乙讀哪個班。
小乙更不可能告訴爸爸了。追求的就是這份刺激。
事件拆穿來自於班主任。
班主任需要直接對接學生,對小乙身份的確認就更加頻繁。尤其在開學后不久,她便意識到這個學生的性格似乎與其斯文乖凈的外貌並不匹配。
如果只是斯文乖凈,那便是清透的湖水,因為年少而格外容易觸碰,一眼看到底;但謝予不是,文靜聽話的人不會有那樣的神采,那種似乎懶散又似乎驕矜,不夠妥協又不夠暴烈,像是誘人陷落的深淵,讓人既想靠近,又怯怯地想要遠離。當軍訓大家都在站軍姿時,班主任看著小乙那雙靈活有神的黑眼睛,心道糟糕。
果然是那種,讓人又愛又恨的學生。漂亮得不像話,聰明得不像話,卻又不守紀律得不像話。喜歡的時候恨不得抱在懷裡狠狠親,生氣的時候恨不得拿教鞭狠抽。這樣的學生太少見,哪怕是再過幾十年,哪怕只是偶然提起名字,都能迅速想起這個學生,記憶中有關這個學生的一切都不會模糊。
人的一生一共才能牢記幾個人,何況是數年桃李的教師?但是這樣的學生,即使是短暫幾年的相遇都覺得心悸。
得以圍觀這樣的花朵盛放,就已經是很開心的事情了。
班主任看見自己班級包括隔壁幾個班總有學生似有若無地向謝予望過來,不知怎的,心裡的氣嘆得越發大了。
謝予。謝予。
怎麼會有父母捨得放棄這樣的孩子呢?
難道家裡還有比謝予更出色的孩子嗎?
班主任還沒想明白,到了晚上就聽說有人給小乙遞情書被抓了。
舉報遞情書的不是別人,正是小乙本人。
據說是小乙笑眯眯地接過對方同學遞來的情書後,揣口袋路過教導處,“一時興起”,敲門進了教導主任辦公室。
班主任坐在教導室沙發上,看著對面遞情書的學生死低著頭臉漲通紅,再次哽住。
小乙手裡抓著軍帽,拖著個椅子坐在那學生旁邊,用一種溫和但是沒什麼感情的語調勸慰那個同學,說話的中心思想就是好好學習,拒絕早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