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沒有月亮,客廳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偌大的宅子只有兩個人,安靜到讓人喘不過氣。唯一的聲響是老式座鐘鐘擺的咔噠聲,卻也被隔音很好的牆壁擋在另一個房間。
楚鳶合上電腦,一點點收尾性的工作居然拖到這麼晚,都是因為何之遠的打擾。電視雖然很快就關上了,但她氣得不輕,好半天沒能靜下心來。
那小兔崽子怎麼這麼大年紀了還如此幼稚。
燈光閃爍了一下,楚鳶抬起頭,只見那可憐的燈泡亮了又滅,掙扎幾下后徹底熄滅了。
停電了?沒有接到這樣的通知,按理說這座價格不菲的屋子應該有一套配得上它的電力系統才對。
楚鳶適應了好一會,拿著手機打開手電筒摸索著離開客房。
客廳也沒有一絲光亮,夾雜在咔噠咔噠的鐘擺聲中的,是水滴斷斷續續滴落的響聲。
水龍頭沒擰緊嗎?楚鳶磕絆地走到吧台,將水龍頭擰好。轉頭走了幾步,想給物業打個電話,卻又聽到了嘀嗒的聲響。
嗒,嘀嗒……昏暗的光源下,她看到水龍頭流出一滴滴水。
一陣詭異的音樂從身後傳來,楚鳶猛地轉身。電視不知為何自己開了,正閃著雪花屏放起一段畫質很差的錄像。
她給物業打了電話,只得到了沒有電力系統沒出問題的消息。按著記憶來到電燈開關前,重新開關一次,燈短暫地亮起來,立馬又熄滅了。
白天不得已看到的恐怖片的片段不斷湧入腦袋,她想起了受害者被黑暗中的殺人狂伏擊的畫面。真討厭,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在腦袋裡放驚悚電影。楚鳶舉著手機小心往前走,她想這是因為黑暗讓人本能地感到危險,所以才不受控地亂想。
“何之遠,何之遠你在嗎?”她往三樓喊著,沒有回應。
楚鳶摸索著往樓上走,三樓的幾個房間也沒有開燈,從門縫中看不到光亮。好安靜,連那隻鳥的聲音都聽不到。
一個球狀物體滾到腳邊,楚鳶低頭一看,光線下勉強映出一個眼珠的影子。
“啊!”
突如其來的停電、關不上的水龍頭、自己打開的電視,這一切當然不可能源自非自然因素。過於智能化的家居一個液晶面板就可以控制,楚鳶沒來過老宅子,她不清楚這些,所以何之遠能用這種簡單的手段嚇到她。
何之遠知道楚鳶過後肯定會找自己麻煩,但她才不怕她。
不過,她沒有特地準備嚇人的道具,地上的眼珠不是她擺在那的。她買來的人體模型確實缺了個眼珠子,何之遠想可能是百萬里扒拉下來的,不知道怎麼偏偏這個時候滾到了楚鳶腳下。
她沒想到會這麼巧,也沒想到楚鳶會怕成這樣。
“何之遠你在嗎?”楚鳶撐著樓梯扶手,一步不肯再走,“何之遠你在哪?”
其實何之遠就站在不遠的地方,默然看著楚鳶狼狽的樣子。她意外地發現自己沒什麼出一口惡氣的爽快感,更多的是因為楚鳶反常的模樣帶來的錯亂感,以及隨之而來的另一種想法。
楚鳶站在樓梯的邊緣,讓人看了很想把她推下去。
這倒不是因為自己是個多麼壞的人才會產生這種想法,何之遠想。走到高處就想跳下去,看到雪人就想踢壞,就連抱著可愛的小貓小狗也會突然想要咬它們一口,人總是會有毀滅欲和破壞欲,只是大部分人都沒把想法付諸實踐。
何之遠也一樣,她討厭楚鳶,但不至於將人從樓梯上推下去。
先不說把楚鳶推下去后要面臨的可不只是簡單的“體罰”,這個行為本身可是不合法的。
她不會這樣做的,她也知道自己不會這樣做的,即便如此,何之遠還是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不好的想法雖然不會去實踐,還是會讓人像沾了髒東西似的難受。何之遠無意識地退了一步,撞到了牆壁,接著手電筒的光打了過來,閃得她抬手擋住眼睛。
“何之遠?”
“呵。”
她聽到楚鳶冷笑一聲。
燈在這一剎亮了,沒有了人為的刻意控制,燈光沒有再度熄滅。何之遠已經適應了黑暗,僅僅從指縫裡漏進來的幾縷光都讓她眼睛難受。她因為楚鳶的笑聲緊張起來,沒辦法觀摩情況,只能強忍著不適撐著眼皮往後退。
“我就知道。”楚鳶輕聲說道。
她惱怒的表情反而讓何之遠覺得熟悉,剛剛產生的噎住了似的奇怪的心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次闖禍被抓后不安的心態。
“你怎麼能這樣呢?”楚鳶說。
“怎麼能這麼過分?”
“你都多大了,難道分不清什麼玩笑能開什麼不能嗎?”
又來了,說的好像楚鳶就事事做的都很在理似的。燈光下的對峙很尷尬,何之遠一聲不吭地轉頭就走,卻被拉住了手腕。
“別碰我。”她甩著手,沒能掙脫反而被楚鳶順勢一扯。手腕傳來劇痛,受傷的信號沿著神經強烈地衝到大腦。
“你真是……一點都不乖了,一點都不可愛了,怎麼會這樣?”楚鳶面色悲痛,受盡了委屈似的說道。手上的力氣卻在一點點加大,把何之遠的手腕往外扭轉。“是我離開你太久了嗎?我也想尊重一下下你的叛逆期,可你怎麼一點都不知道為我著想呢?”
“疼……鬆手!”
冷汗幾乎是一瞬間從額頭浸出。
楚鳶鬆手后何之遠立馬牢牢按住手腕,患處又熱又燙,伴隨著刺骨的錐痛感,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突突地跳動。
為了對抗疼痛,她躬起身體,肌肉用力到顫抖。
“怎麼又裝的這樣誇張?”楚鳶扶著她的肩問。
即使已經按住了手腕,那裡依然肉眼可見地腫了,長著眼睛的人都該知道她這副樣子絕不是誇張,只有楚鳶才會滿口胡話地不把她的疼痛放在眼裡。
“你從小就這樣,丁大點傷就要叫醫生來看,怎麼現在還這樣?”
何之遠疼得直冒汗,咬著唇不讓自己痛呼出聲,沒有精力開口反駁。
楚鳶把她攬進懷裡:“原來還是有一點乖的。”
又是那股濃艷的香味。
楚鳶的手在後背輕拍著:“我知道,這是想吸引別人的注意呢。”
隨著一開始鑽心的痛感過去,何之遠漸漸停下了顫抖。她直起身想擺脫楚鳶的擁抱,卻被捧住了臉。
“我叫醫生過來,不要亂說話知道嗎?”
哈,原來楚鳶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傷了自己。
“不要胡說些根本沒發生的事好嗎,反正也沒人信你。”楚鳶笑眯眯地說。
何之遠的心沉了下去,楚鳶說的沒錯,她小時候經常裝病來引起何問心的注意,因此在家庭醫生那裡沒多少信用。即使她在上初中后就沒再裝病了,那個醫生還是不怎麼信任她。
見何之遠沒有反應,楚鳶當她默認了,鬆開手去給醫生打電話。
“出門沒有開燈,不小心絆倒了,手撐了一下地,就這樣扭到了。好在不太嚴重的樣子,這麼晚把你叫來真是麻煩了。”
醫生幫何之遠檢查著手腕,還什麼都沒有問呢,楚鳶就自顧自說道。
醫生沒有對這讓人無語的謊話產生任何懷疑,她說:“看起來不像骨折了,我幫她處理一下,再冰敷就可以了。如果明天還是很疼的話最好去醫院拍個片子。”
這話是對著楚鳶說的。何之遠又皺起眉頭,她已經很大了,醫生還把楚鳶當成她的監護人,越過她只和楚鳶溝通。
“真的嗎?”她忍不住插嘴,“可我覺得很疼。”
“疼的話也是正常的。”
醫生很熟練地敷衍著何之遠。
左手被纏上了繃帶。“有點緊。”何之遠說。
“不會。”醫生簡短地說完,站起來,對楚鳶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后就拎著她的小箱子走了。
何之遠窩在沙發上冷冷地看著醫生離開,好了,現在又只剩兩個人了,楚鳶又得找她算剛才的賬了。
但楚鳶沒有,楚鳶坐在她旁邊,抱著電腦開始放電視劇,還非得把她攬到肩膀上靠著。
何之遠不知道她想幹什麼,暫時按兵不動沒有反抗。因為沒有別的事做,目光不自覺被電視劇吸引,她還沒看過色調這麼明艷的影視作品。
短短一集,四十分鐘里主角們已經經歷了告白在一起誤會紛爭吵架分手酒吧痛哭等一系列狗血劇情,看得何之遠一愣一愣的。片尾曲后的下集預告里,主角解開了矛盾,在雨中抱頭痛哭。
楚鳶抽泣了一聲,拿著紙巾擦了擦眼淚。
“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真是太讓人悲傷了。”
不是,她們下一集就和好了。
何之遠的眉毛就沒放鬆下來過。她早就知道楚鳶的糟糕品味,從小不知道陪著對方看了多少部爛劇,網友們瘋狂吐槽這些降智東西都是誰在看的時候只有何之遠無語地想到了楚鳶。
楚鳶點來了下一集,直看到那對降智小情侶複合后才滿意地關上電腦。這時候已經九點多了,她看了一眼表,伸手去解何之遠的扣子。
“你幹什麼?”何之遠差點從沙發上彈起來。
“幫你換衣服啊,不該洗洗睡了嗎?”楚鳶理所當然地說,“手腕受傷了,一個人很不方便吧。”
何之遠扯著扣子,盯著楚鳶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想幹什麼?”
看她這樣認真,楚鳶稍微收斂了她戲謔的模樣:“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嗎?我不是說過要好好相處嗎,對你示好一下怎麼了。”
好好相處?何之遠還真就差點信了,可楚鳶之後的種種行為哪裡像要好好相處?
“好好相處不是放任你什麼都不管。你犯了錯,我懲罰你不很正常嗎?說實話,這兩天我沒有主動招惹你吧?還把何問心留下來陪你吃早飯了呢。”
她說的好像有些道……不對,有什麼道理!
“你在宴會上惹禍,所以我才打你手心。你和那小老師搞不倫師生戀,所以我才讓她不能來。你故意扮鬼嚇我,我看你手腕受傷的份上也不跟你計較了,還看不出我的誠意嗎?”
言語間,楚鳶又解開了何之遠一顆扣子。
完全是避重就輕,倒打一耙,錯誤百出的說法,她信楚鳶才是傻子。何之遠一把攥住領口:“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