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過來?怎麼過來?顧澈沒反應過來。
“別慌。”段長生說著,走過去打開會議室門。
門前剛剛有黑煙散去——瓊出現在那裡,衣衫不整,光著腳,一雙眼越過壓著門的段長生,直勾勾盯著顧澈。
門外四位段長生的命師,面對殺氣騰騰的黑火大人並不卻步,即便門開了也擋在前面,直到瓊張嘴發出聲音:
「讓開!押住他!」
守衛即刻受到祈遣,兩位低頭讓開道路,另兩位快步走向顧澈。
同一時刻,女人再次化作黑煙閃至顧澈身前,現身時抬手掐在他頸下。
一切發生太快,雙手被人在身後鉗制,顧澈只看著眼前蒼白瘦弱的身軀,對喉間那股力量感到詫異。
段長生在她身後,沒上前阻攔,對她說:“讓你動這麼大氣,是我不對了。“
瓊沒看他,冷笑起來:“我倒沒看出,你能找來我都拿不住的「客人」。”
段長生頷首,聲音平和:“意外。現在的場面我也不願意看到。要是黑火大人能高抬貴手,當然更好了。”
女人笑意漸深:“放過他?首領的兩項特令,必須拿下的情況,你不會連這都忘了吧。”
段長生緩慢複述,“其一,確認是尾妖且表現明確敵意。其二,面對尾妖嬰兒刺且無法令其受制。他符合哪一種?”
瓊回頭,目光落在顧澈身上:“現在由我來確認是哪一種。”
顧澈抬眼看段長生。這是一段他似懂非懂的對話。
後者站在不遠處,也看著他,神情莫辨,像是在說:如何?眼下這一步,才是你要的玩命。
段長生對瓊說:“好。我也很好奇。”
顧澈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整件事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他未做出的決定,他極度缺乏的線索,段長生已決意藉此幫他尋找甚至解決了——用他自己的方式。
精巧,危險,冷酷,瘋狂的方式。
原來這一步,確乎是段長生算好的,若沒有他的那些話,絕無可能把對方激怒至此,從女人的要求與決策來看,他幾乎是精確引導、步步為營。
他僅暫時想不出,段長生究竟提前了幾層,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算的這些,是早在與他跨境通話時,還是在本地接他之時,亦或是從見到瓊才開始即興。
雖然那些不重要了。
冰涼的手指從男人脖頸滑至下頜。指腹傳來溫熱感,這是人類的溫度。
瓊抬起顧澈的臉,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他。
被挾持的男人沒有說話,靜靜與她對視。他眼中沒有過於明顯的情緒,看不出恐懼,但勢必有些許厭惡。
瓊有困惑。
即便懂得掩飾,恐懼也總該會有,她卻看不出。
……
他生得好看,這讓瓊在第一眼就懷疑過他是否可能出身於那個族類。
她傾盡時間精力所想要掌握的,她研究至今的祈遣術,也不過是那個族類與生俱來的能力,這讓她對他們又愛又恨。
「尾妖」。
美麗的,危險的,強大的,因此不可一世的種族,亦是整個世界上現存命師群體的死敵。
……或是天敵,他們所不願承認的。
她的祈遣術在這個人類身上失效。
尾妖可以讓她的祈遣術失效。
……
然而這個思路漏洞百出:
當今世上尾妖數量極少,又僅生活在特定區域。看他的長相,東亞……絕非這個族類目前能平安生活的地方。段長生一介人類,又怎麼能簡簡單單地結識一隻來自東亞的尾妖,又堂而皇之地帶到黑經莊園,帶到她的面前?
這樣冒險的生活和選擇,同樣不合邏輯。
另一方面,尾妖具備強大的蠱惑力,無需手段就能讓人殷切服從,甚至為之神魂顛倒,她卻沒從這個男人身上識認出類似氣場,他的身上……並沒有絲毫她所熟悉的,專屬於尾妖的侵略性氣息。
從他的打扮,談吐習慣,思維方式,對他們組織的認識水平……都能輕易看出這一點:他完全屬於“人類社會”。
瓊放開顧澈,轉身幾步,走回段長生身旁。
“看出什麼了嗎。”段長生說。
“不確定,多半只是一個長相俊美的人類廢物。”
說著,女人嘴角浮起不善的笑意,看不出情緒,“但是,我有辦法驗證哦。”
段長生皺眉。
瓊側頭看他,目光炯炯,“殺了他。如果他是受尾妖操控的刺,我能從屍身上找出主人的線索,少則知道地區,多則知道組織,甚至追出姓名。如果他不是刺,那也只是一個人類,又有什麼可惜?”
“那麼,你我相互背約,我也不能給出視野了。”段長生嘆息。
女人急怒,瞳孔收縮,緊盯著他,“那可是首領想要的!”
“叫她自己來拿。”
“段長生!”
“罷了。”段長生看著顧澈,頓了頓,對瓊說:“你試試吧。”
“你的視野。”瓊強調。
“你先試試。”
顧澈靜聽全部對話,沒說話。
這女人的確莽撞容易被帶跑,他有些明白為什麼段長生選擇利用她下手。
按常理,她至少該有心思問一句顧澈:被朋友如此背叛或放棄,為何沒有顯露出憤怒?被人威脅性命,為何沒有顯露出恐懼?但她沒有。她身上僅有傲慢,自恃聰慧,以及一系列情緒化的決策——自大。
「掐死他。」她對顧澈左手邊的守衛命令道。
無人發覺,段長生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又立刻鬆開。
這一刻情況真正超出了他對這一場豪賭能接受的範圍。
守衛應聲抬手。
年輕男人被守衛伸手鎖住脖子,收緊,再收緊。
他的手指動了動,然後手腕動了動,猛地睜開眼睛,脖頸到臉側已經憋紅,張嘴要咳嗽卻咳不出聲。
女人觀察著窒息中的顧澈,神情專註。
段長生指尖顫抖。
已經逼到這一步,顧澈還沒有反應。也許他想錯了。他無法接受繼續去賭每個下一秒鐘。
假如賭注是他自己的命,事情則變得簡單,可如今不是。
他幾乎沒有選擇。
廢掉黑火。
這一步不在計劃之內,但他不得不做。他從襯衫口袋拿出一個煙盒,抖出一支煙。
寂靜的室內無端響起一個女聲:
“長生哥哥,停手。”
段長生的動作頓住,瓊也同時低頭:“首領。”
“首領。”段長生也低聲說道。僅兩個字,聲線卻像一種懇求。
女聲像是聽懂了,應答他:“你不擔心。”
祈遣之下的守衛仍在加力。
“首領,我願意獻出視野。”段長生又說道。這回他話語中交換與懇求的意味更濃,瓊冷笑起來。
女聲沒答他。守衛也沒有停下。
“……放手。”
顧澈的聲音很低,幾乎沒有人聽到,瓊沒有,段長生也沒有。
這聲音順著掐在顧澈脖頸上的手,傳入守衛的耳中,或者大腦。
守衛在那個瞬間鬆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