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北平的間諜母親 - 第41節

何天寶拍拍她肩膀表示安慰,李曉瀅哭得更厲害。
何天寶把她擁進懷裡,李曉瀅漸漸不哭了。
兩個人穿著雨衣在雨里擁抱了幾分鐘,李曉瀅輕輕掙脫何天寶的摟抱,擦擦眼淚,說:“求求你,不管你是為那頭兒工作的,快走吧,請你好好活著,只要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
” 她臉上的化妝被雨水和淚水弄花了,不像憲兵,像個日本神怪畫里的黑眼圈狸妖。
何天寶不知道說什麼好,愣在那裡。
李曉瀅推開他的摟抱去搬路障,何天寶去幫忙,李曉瀅狠狠一腳踢在他小腿脛骨上,何天寶痛得蹲下,李曉瀅搬開路障,嘩啦嘩啦地踏著積水離開。
何天寶追上她,拉住她的胳膊,說:“最後幫我一個忙。
” 李曉瀅轉臉看他,滿臉水痕,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晚上九點,蘇浙皖商會外面。
何天寶穿著雨衣站在角落裡,他看到輝子把車送回商會,過了一會兒走出來,沿著阜成門外大街往東走。
何天寶壓低雨帽,穿過大街,迎上輝子,叫他:“才走?”李曉瀅開車從旁邊開過來,在輝子身邊急停車。
輝子一愣,何天寶猛地一拳打在他心口,輝子立刻像蝦米一樣彎腰,李曉瀅打開車門,何天寶把輝子推進車裡,跟著坐上去。
車子猛地加速向前衝去,街面上積水很深,車輪掀起半人高的浪。
輝子捂著心口叫:“這是怎麼話兒說的?”何天寶又是一拳,打得他說不出話來,只是拱手求饒。
李曉瀅把車子停在城牆外一條僻靜的衚衕里,何天寶問:“我問你三個問題,你只用點頭或者搖頭就行,如果你說謊,我就直接殺了你,明白?”輝子點頭,夜色中他的臉像紙一樣慘白,用北平混混兒的腔調說:“爸爸,我服了——您到底是哪頭兒的?沒準兒咱是自己人大水沖了龍王廟……”按照北平規矩,挨打的叫了爸爸就不能再打,何天寶當然不懂,又是一拳,問:“別啰嗦,你早就認識我的假媳婦兒李燕子吧?”輝子點頭,氣息奄奄地說:“……也不是特別早,去年秋天她通過……”何天寶一拳打斷了他的補充,說:“你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
” 輝子不說話了。
“那天她冒名頂替,是你們早就商量好的局?”輝子點頭,又像補充:“我不知道要對付的人是誰,咱之前也不……”他說到這裡自己捂著嘴不說了,只是點頭如雞啄米。
“你到底是共黨的人還是七十六號的人?”輝子捂著嘴巴,無比為難。
何天寶也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不能用點頭搖頭回答,就說:“用手指告訴我,你到底拿幾家的錢?”輝子伸出三根。
何天寶莫名其妙,問:“共黨、七十六號,第三家是誰?南京政府的薪水?”輝子搖頭,想了想又加上一根,表示南京政府的薪水他沒計算在內。
李曉瀅問:“華北臨時政府保安局?”輝子搖頭。
“軍統?……中統?……日本梅機關?……你說話吧。
” 何天寶沒轍了。
“我拿共產黨兩份錢,一份是他們北平組織給我的,並不經過他們北平組織的手,是從天津租界直接發給我;第二份是另外單獨的聯絡人送給我,錢直接來自延安,讓我監視北平組織的。
” 何天寶和李曉瀅對視一眼,他們對共產黨的情報系統有點了解,知道他們內部比國民黨還複雜,有周恩來的敵區工作委員會和康生的中央保衛委員會兩個系統,軍委總參謀部又自成另外一個系統,有敵偽軍處、友軍處等名目。
各自垂直聯絡,彼此互相監控。
(註:其實土共在延安時期的情報系統比這個還複雜,周恩來安居武漢重慶、潘漢年往來上海香港,又各建一派,垂直聯絡。
七十年後回頭看,絕對一本糊塗賬,記錄千頭萬緒,正主兒兔死狗烹,我一個寫H文的只能道聽途說信口胡編。
何天寶忍不住冷笑:“真是失敬,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才。
” “我也就是小玩鬧,北平是八方諸侯交手的地方,我知道雍和宮有個活佛本人是華北臨時政府的議員,除了國共日本之外,還拿著滿洲國和蒙古國的津貼——要不我帶您找他去得了……”輝子看出何天寶要打,趕緊閉嘴,雙手齊出,右手捂嘴巴左手護心口。
何天寶右手插口袋,握住一小捆晾衣繩。
輝子看出他目露凶光,說:“何先生,求求您放了我,我保證跟誰也不會說,我干這個就是為了混碗飯吃,我家裡人口多負擔重,我爸我媽都有病我哥死得早嫂子孩子都扔給我我一個人賺錢要養十來個人吃飯……”何天寶稍一猶豫,一拳打在他喉結上,打得他說不出話來,用繩子把他勒死,用炭筆在胸口寫上“漢奸”拖出車外,丟在路邊。
李曉瀅開車就走。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車窗上滿是雨滴,北平城面目全非。
車子開到東四牌樓,李曉瀅打開車門,忽然湊過來給了何天寶一吻,說:“請你無論如何活下去,如果有一天戰爭結束了……”話沒說完她已經哽咽,就這麼跳下車。
何天寶只覺一股熱血湧上心口,跟著跳下去,喊:“等等!我有樣東西給你!”李曉瀅站住。
何天寶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青玉鐲子,套在李曉瀅手腕上。
那鐲子顏色不純但有種氤氳的氣色,江南風俗,認為玉器被女人帶過很久才會這樣。
何天寶說:“這是我奶奶留給我的,東西不值什麼錢,但對我來說很重要。
你也要活下去,等仗打完了,我一定會找到這個鐲子。
” 李曉瀅滿臉是淚,一個字也沒說,嘩啦嘩啦地趟著雨水走了。
何天寶坐在車裡抽煙,雨終於停了,他慢慢地調頭往南開,把車停在衚衕口,很慢很慢地冒雨走回24號院。
他剛走進西跨院,他們住的院門就開了。
賈敏婀娜的身影站在門洞里,手中一燈如豆,顯然一直在等他。
何天寶關上門,拉過賈敏,波濤洶湧,滿滿擁了一懷,忽然情不自禁,流下淚來,連忙把媽媽的頭按在自己懷裡,側臉伏在她頭髮上。
賈敏溫柔地擁抱他,彷彿情意綿綿。
何天寶洗漱了,在洗手間拖了一會兒聽著賈敏在房裡,慢慢起身去廚房,從米缸里抽出手槍,進房。
何天寶側身上炕,用身體擋住賈敏的視線,把槍藏在枕頭下面,重新躺倒。
賈敏已經躺下了,笑著說:“自個兒快睡啊,別招我。
” 何天寶含含糊糊地答應了一聲,他躺在那裡,疲憊之極卻睡不著,賈敏靠過來伏在他懷裡跟他說話。
“今兒怎麼了?哪邊出事兒了嗎?” “沒有,就是想到馬上就要跟你分開,心裡難過。
” “我也是。
不過你想再跟昨兒那樣折騰的話,就只能靠自己了,我最多躺這兒扮演不設防的城市,讓我配合那是有心無力。
” 賈敏壓低了聲音,“我今天就沒怎麼下炕,兩腿中間兒……一走路就疼。
” “我也不成了。
” 何天寶摟過這個溫暖而冰冷、誘惑而危險的女人,撫摸著她的頭髮,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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