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想說嗎?”賈敏搖搖頭,躺下面向牆睡了。
第二天早晨,何天寶天蒙蒙亮就起身去買了早餐,回來賈敏還沒起,他把早餐留在桌上就去商會做事了。
蘇浙皖商會的招牌掛出去半個月,何天寶終於認識到這份工作根本不是什麼一方大員什麼駐外大使,主要內容只有陪笑臉和碰釘子。
北平政府鐵了心跟汪精衛分庭抗禮,何天寶什麼也辦不成。
臨近中秋事情多,北平人講究“三節算賬”,相熟的商家之間平時不花錢只記賬,到端午中秋除夕再要賬。
現在經濟不景氣,各個商號都有不少欠款收不回來,蘇浙皖商會掛了招牌,就有許多商人找上來,要求他們幫忙討賬或者協調三角債。
金啟慶老奸巨猾,早早地包攬了送節禮的事情,滿四九城亂跑地給各機關送節禮。
何天寶忙著給各種買賣鋪號行商當中間人調停賬務,早飯午飯都在應酬,這天中午的飯局在什剎海會賢堂,做東的是一位姓吳的鴉片販子。
吳某手段了得,居然拿出張陳公博的片子。
陳公博是汪精衛的文膽,汪偽政府里的奇葩。
國難當頭還會投奔汪精衛的人,要麼是汪精衛夫妻的親戚,要麼如周佛海般貪財,要麼像褚民誼似的好色,又或者像邵氏軍跟蔣介石有私仇,只有這位陳公博,是真的信仰汪精衛,相信他帶頭投降是滿腹苦衷曲線救國。
這樣的人物會替鴉片販子出面,這實在是匪夷所思。
吳某坦然相告,原來南京政府開張幾個月,要維持政府和軍隊開支,唯一靠得住的財源就是黃賭毒。
財政部長周佛海自己撈錢彷彿千手觀音,讓他掌管公款維持收支就不靈了。
陳公博也只能捲起袖子下海,幫鴉片販子活動關係。
何天寶上下打量這位吳某,他方臉大口,乾淨爽利,完全不像賣鴉片的,他向何天寶說明來意。
宏濟善堂的大本營是滬寧杭一帶,現在上海鴉片生意好得出乎意料,江南不產鴉片,他們主要從南亞和中東海運,費用高而周期長,他們就想到要採購廉價的熱河土。
可是滬寧杭一帶的日本軍隊和漢奸跟華北是不同的兩個系統,指望發公文可能三年五年也打不通這條渠道,所以盛老三派他來北平活動關係。
盛老三貌似是南京政府大紅人,但何天寶心中有數,汪精衛不喜歡癮君子更不喜歡這種錢袋子握在別人手裡的感覺,早晚要把鴉片從盛老三手裡收回來。
按照官場的規矩,不管這鴉片販子如何弄來的,有陳公博的這張片子在,何天寶就只能照辦。
何天寶立刻滿臉堆笑,拍胸脯說自己一定全力去辦。
吳某說:“我說句話您別介意,我聽說過幾天您就要回南京了……這事還請您務必儘快抓緊辦。
” 說著拿出一個紙包,掀開一條縫讓何天寶瞄一眼,然後把紙包放在桌上。
何天寶看清了包著的東西,心花怒放,立刻跟吳某成了朋友,不管做得到做不到先狠拍胸脯作了通保證。
何天寶回商會打電話叫了個外賣送回去給賈敏。
剛放下電話電話就響了,是邵氏軍的秘書,說周佛海已經開始在汪精衛陳璧君那裡給何天寶上眼藥了,還催著江世孝趕緊交接工作到北平來。
話里話外,邵氏軍對於何天寶沒有幫盛家的鴉片買賣鋪路而不滿,要他儘力幫助吳某,暗示說這是最後機會了。
放下電話,新來的聽差進來說有位王先生求見,自稱認識何理事。
何天寶立刻說請,他在商會裡除了跟李曉瀅胡天胡地,唯一的樂趣就是欺負那幾個南方鴉片販子,不替他們辦事,還隔三差五地叫一個過來請客,其中有位姓王的最可笑,每次付賬時滿臉的肉都會一起抖動。
人帶進來了,何天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來的人不是鴉片販子,而是特務頭子王天木。
王天木變節前是軍統四大天王,他上次在金啟慶請客時突然出現“蹭飯”,又說什麼在三道高井見過何天寶,不知道是對他起了疑心還是試探。
何天寶熱情地讓座:“不知道是您到了,怠慢怠慢。
” 又叫工友:“老鄭,泡茶。
” 王天木看著何天寶,那是老特務才有的眼神,友善又猜疑,彷彿能洞悉人心。
他坐下先笑,然後才慢慢說:“何先生果然還記得我。
” “我忘了誰也不敢忘了您啊。
” 王天木跟何天寶寒暄了一會兒,忽然轉換話題:“我今天路過這裡,進來打擾,冒昧得很。
” “王先生是大人物,願意跟我閑聊,那是給我機會學習,不過您是不是什麼事呢?” “這事兒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那天在東安市場吃飯,我見過何先生的夫人,想請問一下,你夫人的頭髮是在哪裡做的呢?”何天寶愣了,說:“這個……我真不清楚,好像是北兵馬司附近的一家小理髮店,叫上海美髮、上海髮廊之類的。
王先生問這個做什麼?” “我新交了個女友,她留的是女學生那種齊肩發,不好看,我想讓她也燙一個你夫人那樣的。
” “咳,她也是來了北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始燙髮了,我倒覺得從前那種好看。
中國人嘛,直頭髮,清清爽爽。
” “怎麼,短髮也能燙嗎?”何天寶茫然地看著他,陪笑著問:“您什麼意思?”王天木還是那副表情看了看何天寶,換了話題繼續閑聊,兩人又說了些閑話,王天木告辭走了。
送王天木出門,何天寶回到辦公室,靠在椅子上,只覺得襯衫後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濕透了。
這傢伙也許是問到當初跟何天寶一起從南京出發時的“魏秀”留的是短直發。
何毓秀那張證件照的攝影糟到慘不忍睹,又把頭髮攏到了耳後,看不出她的短髮到底留了多長。
他坐在房間里連續抽了五六支煙,終於下了決心,離開商會開車回家。
回到金魚衚衕,小院大門緊鎖,何天寶轉身出來,八嬸和白奶奶在大門口水龍頭旁邊洗菜,見到他甩閑話,說沒見誰家小媳婦見天滿街逛的。
何天寶出來滿街亂找,遙遙看到賈敏從衚衕西口走回來,慌張又驚喜地迎上去。
賈敏問:“你怎麼了?慌裡慌張的?” “今天王天木去找我,好像猜疑你的身份,我擔心你有麻煩。
” “你剛才幫我叫的外賣,夥計送來的時候把傢伙留下了。
我吃完了反正沒事兒就走過去還給他們。
” 賈敏有些感動,握住了他的手:“我沒事兒,回去吧。
” 兩人回了24號院,八嬸和白奶奶還在公用水龍頭那兒聊天,說:“小兩口手拉手回來啦?” “還是你們這小兩口沒孩子的感情好。
” “蜜裡調油似的。
” 回到自己的小院關了門,賈敏撲到何天寶懷裡,問:“擔心啦?”何天寶熱烈地吻她,說:“我確實嚇著了,以為王天木會對你不利。
” “沒事兒,王天木把他知道的軍統那點兒事兒賣光之後,日本人就不待見他了,他現在就算想找咱們麻煩,也得找北平的官僚層層上報,起碼得幾天工夫。
” 何天寶聽出她話裡有話:“幾天工夫……那幾天之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