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內,靜靜地躺著一個熟睡,準確地說是昏迷中的女子,長手長腿,瘦得讓人心疼,臉上泛出一層異樣的桃紅,依然美得讓人窒息,最驚心之處是她的鼻孔中央穿上了一個銅製的圓環。
此女正是潛逃多日的海棠。
排上的空間很狹小,海棠身邊的一隻藥罐散發出濃郁的草藥香氣。
蠻子才把上半身鑽了進來,卻見海棠的星眸已經微開,輪了兩輪,斜睨向自己。
蠻子高興地說,「黑鳳凰,你醒啦,真好。
」 海棠失血的嘴唇翕動了兩下,無力地說,「你是誰,我在哪裡?」 蠻子說道,「我姓唐,大家叫我蠻子,你也叫我蠻子。
我們放排,經過翠竹海,你暈倒在江邊,就救了上來,高燒,找了郎中看,你命大,算算,到今天有快十天啦。
」 「你如何知道我是黑鳳凰?」 「夢話,你說好多夢話,嘻嘻,我無心的。
」 「噢。
」海棠整理了紛亂的思緒,已心下瞭然,輕嘆一聲,合上眼瞼,聽著身下汩汩的流水聲。
蠻子的漢語不好,盡量說得減約,事實上還隱了很多,蠻子和夥伴們在夜間發現的海棠,月色下看不清楚,起初以為是石頭,因為她身上塗滿了泥漿,後來又以為是具路倒屍,竹排已經滑過去了,還是蠻子堅持回過頭看一下。
海棠救上來時身無寸縷,傷痕纍纍,簡直不成人形,一直高燒不退,難進水米,大家都以為她活不了了,勸蠻子丟手算了。
蠻子這一點好,勁上來了雷打不動,夥伴們急於賣排,無奈之下先行離去,不再奉陪,留下蠻子巴巴地守著她。
他給海棠擦洗了身子,換上了男人衣裳,他是一個實誠人,血氣方剛卻無邪念,面對著一個如花似玉又沒有反抗能力的姑娘只有憐惜之意,不起半分淫辱之心,寧願自己日日露宿在排上。
可女子依然昏迷不醒,胡話不斷,病勢還惡化了,可把蠻子急壞了。
也是天無絕人之路,恰好有個穿長衫的落魄老頭路過,會中醫術,給她扎了銀針,吐出烏血,又留了幾副草藥交給蠻子煎熬,眼見得就一天天好了起來。
蠻子道,「你醒了,我熬稀飯。
」 「等一下,」海棠一雙眸子緊盯蠻子,蠻子不自在了,方想移過視線,海棠卻道,「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一句話,你明知我是官府通緝的土匪,為何還要幫我?」聲音不大卻蘊著力量。
蠻子嘿嘿一笑,憨然說道,「我們土家人,就是這樣,你是好人,是梅神下凡,我幫你,天佑我。
阿牛,是我好兄弟。
」 海棠流下淚來,想起了因她而死的阿牛,「謝謝你,謝謝你們……」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待海棠吃了點東西,恢復了些許氣力后,慢慢爬到篷外,四下里看了看,「這裡離沅鎮遠嗎,附近有沒有人家?」 蠻子搖搖頭,「不算太遠,十來里水路,翻過,一道坡,有一些人家。
」 「我說幾件事,你一定記住,也要照做,能不能?」 蠻子用力點了幾下頭,神情莊重。
海棠說的第一件事就把蠻子嚇了一大跳,「將我的手腳牢牢地捆起來,還要在我嘴巴里塞一塊毛巾,不讓要我叫,也不要讓我動。
無論需要多長的時間,無論看到我出現什麼狀況都不要放開我,除非我恢復平靜。
」 看到蠻子的臉慢慢轉紅,海棠伸手用力環握住他關節粗大的手掌,將無限的信任和身家性命都透過手心賦予給了這個素昧平生的男子。
蠻子並不愚笨,雖不那麼清晰,也能感受到了面前這位美麗而憔悴的女子非常之舉背後的難言之隱和巨大的勇氣。
「我答應。
」他慨然道。
「我信任你。
」海棠欣然道,「還有,多買點油米,把竹筏再往深山裡開,最好找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停下來。
任誰也別說起我的事情。
」 為什麼要這麼干,蠻子付出這麼多,她要怎麼回報,這些話海棠都沒有說,蠻子也不問,只是再次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竹筏慢慢彎進河道的支岔口,向青山林木茂盛之處行進。
健壯的青年男子撐著長篙,看上去很吃力,不僅是因為逆流走,還有從小小的筏篷里傳來的陣陣響動,沉悶而激烈,振得長長的竹筏在微波中不停地上下起伏,驚得游魚四下里亂竄。
男子咬牙望向了被布簾遮住的筏篷,再是堅硬如鐵,虎目之中也不禁閃出淚花。
--------------------------------------------------------------------------------第十五章 救兵 暑氣收盡之時,死沉沉的沅鎮街頭又熱鬧了起來,人們忙著採辦貨物,為即將到來的新年作準備,也在忙著議論新近發生的幾件大事。
這幾件事都與白天德有關。
先是他的縣太爺的委任狀下來了,兼任保安團團長,只是把一身戎裝換成了綢緞長袍,西服褲,頭頂園形禮帽,足上一雙烏黑髮亮的牛皮鞋,平添了幾分儒雅氣質,樂呵呵地在天香樓大宴賓客。
接下來是白天德大婚,正式迎娶死鬼康老爺子的七姨太史凝蘭,新房設在了原來冷清了很久的劉溢之的府底,只是把黃檀木的「劉宅」換成了燙底金字外加披紅挂彩的「白府」,又是吹鑼打鼓熱鬧了一向。
只是原來的女主人,劉縣長的未亡人冷如霜,已然在人們的視線中消逝很久了,但總有人言之鑿鑿地說看到過她,還在沅鎮,做了白縣長的地下姨太太,還懷上了毛毛。
聽者無不遐想連翩,回首起曾經香艷的往事來,先是搖口,繼而感嘆,吐口口水道,「可見得是個賤人。
」 冷如霜可幸沒聽到這些髒話,卻在比髒話還屈辱萬分的境地中生活。
她隨著白天德夫婦搬回了老宅,熟悉的一草一木,一亭一樓曾經帶給她多少歡樂和尊榮,現在就帶給她倍計的痛苦。
她主要是伺候鳩佔鵲巢的七姨太,還得向白天德侍奉出自己純潔的肉體,雙重的折磨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如果不是腹中的孩子,她也許早就崩潰了。
就在這煎熬中,孩子誕下來了,是個男孩。
冷如霜早就取好了名,劉連生,「憐生」,可憐你真不該生到這苦難的世界中來。
日子的流逝總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北風初起的時候,連生滿月了,越長越像他死去的父親,摟著這個苦命的孩子,冷如霜總是忍不住垂淚,將乳頭塞到孩子的小嘴裡,望著他香甜的吃相,本已冷至冰點的心有了一絲絲暖意,一絲絲期待。
白天德挾著一股冷風闖了進來,口中罵罵咧咧,「媽的,天氣變得真快,來碗熱的。
咦……你他媽在幹麼子?」 冷如霜嚇得一哆嗦,差點把連生摔到地上,趕緊就勢跪了下來,連生嚇得哇哇大哭。
白天德猙獰著道,「婊子,老子對你好一點硬是不行,索性將這小雜種扔出去喂狗。
」 冷如霜臉色蒼白,越發把孩子抱得死死的,頭叩到了地上,「對不起老爺,霜奴知錯了,霜奴一定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