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青菽發信息的人叫蘇瑾煙,是青菽青梅竹馬、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兩人從小學到高中,一直是同校,在騷動的青春期里,甚至給過彼此青澀的撫慰。
若論交情,沒有比這更深厚的了——然而在青菽看來,瑾煙這傢伙,早點死了才好。
怎麼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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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碰面時,9歲的青菽就咒比她大兩歲的瑾煙“快點去死”。
知道現在,青菽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是一個禮拜三,她拄著拐杖,吭哧吭哧地來到班級,忽然發現,本來空著的同桌,被“某個東西”坐滿了。
青菽定睛一看,椅子上的“東西”,原來是個女生——彷彿一隻融化的泥人,女孩身體病態地蜷成一團,後背高聳的挺起,脖子低垂倒長,下巴幾乎貼著肚皮;扭曲的皮肉里,一雙眼睛滴溜溜打轉,最後落在青菽身上,發出含混的“吱吱”聲。
青菽愣了片刻,嚇得咕咚一聲坐到地上,大聲哭嚎不止。
之後整整一星期,青菽都嚇得不敢出門,直到老師登門拜訪,保證那“怪物”不見了,青菽才肯去上學。
又過了半年,青菽有了個新同桌,一個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長發女孩子。
女孩挺x拔腰,邁著小碎步走到青菽身旁,看著椅子吞了口唾沫,腰身僵僵地坐下,雙臂搭在課桌上,身姿如同牆上“小學生標準坐姿”一樣。
課上,女孩伸出手指,小心戳了青菽一下。
青菽轉頭,見女孩正朝她伸出攥緊的小手。
“對、對不起……我、我那天嚇到你了……”女孩紅著臉低語,緩緩鬆開手指,“你、你可別討厭我呀……我、我給你糖吃好嘛……”
青菽小心接過糖果,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打量眼前的女孩,白皙漂亮的她,怎麼都無法跟半年前那“怪物”聯繫起來。
青菽跟瑾煙,就這麼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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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瑾煙從小就有嚴重的強制X脊柱炎,家裡一直拖著不治,才有了跟青菽第一次見面時,那副駭人的“怪物”模樣。
之後家裡借錢給瑾煙做了手術,用十四根鋼釘把脊椎打直,瑾煙才終於能挺起腰桿活著。
而代價是,瑾煙的脊椎動不了,只能永遠保持“昂首挺x”的狀態,光是看著就讓人後背發酸。至於各種後續治療,打針吃藥、理療推拿什麼的,就更不必說了。
小學的時候,大概是身上的骨頭還柔軟,瑾煙還能勉強跟其他同學跑跑跳跳。
上初中后,隨著身體的發育,瑾煙出落地亭亭玉立、清秀挺拔,只是俊俏的臉蛋兒上,永遠都掛著淚珠——瑾煙吃飯時哭、上廁所時哭、洗澡時哭、被同學戲弄時哭。
大家只當瑾煙是個如“林妹妹”般,多愁善感、顧影自憐的病秧子。
唯有經常跟她一起出入醫務室的青菽知道,瑾煙之所以哭,是因為疼。
因為廉價治療,和不充分護理導致的,從脖頸直到尾椎,遍布全身每一絲神經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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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但這話對瑾煙來說,實在是太“凡爾賽”了——每天必須保持軍姿般挺拔,稍一鬆懈就劇痛難忍,這樣狀態下,還哪有心思學習呢?
因為坐得直,瑾煙是班上那個“看起來最用功”的孩子,但每當考試成績下來,她的名次連青菽這個半吊子藝術生都不如。
瑾煙的身體放棄了她,老師和同學也放棄了她,可她卻從來沒放棄自己。在每天吭哧吭哧低效率地死記y背之外,瑾煙還立下“成為編劇”的志向,在作文本上寫起小說來。
其中有幾部青菽看過,內容千篇一律,都是“身患重病的嬌弱Omega考入了貴族學校在一群俊美Alpha的鼓勵幫助下戰勝病痛實現理想順便收穫美好愛情”的故事。
瑾煙眨著大眼睛,雙肩因為酸痛瑟瑟發抖,滿懷期待地問青菽讀了感覺如何。
還能如何呢?怕連是最殘忍的殺人魔,面對此情此景,也要溫柔地笑著鼓勵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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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從不因個人的不幸而吝惜殘忍,更不因你的念念不忘而網開一面。
高考中,瑾煙跟她理想的大學專業差了幾乎有100分,學土木工程去了。
想到瑾煙這個只要稍微一碰,就會碎成好幾截的嬌脆“瓷娃娃”,將來要帶著安全帽下工地,青菽就覺得後背一陣幻痛。
上大學后,兩人時不時打電話聊天。瑾煙興緻波波的表示,自己雖然高考失利,但還要考戲劇學院的研究生;在課餘,她還寫了好幾個劇本和小說,只是投稿后都沒什麼結果,等等……
天各一方,再深厚的感情也會疏遠。兩人打電話的頻率越來越少,後來只是發發信息,節日例行問候,生日寄個禮物而已。
如今,青菽只是依稀知道,瑾煙考研失敗,後來又試了兩次,也都沒成功。
至於瑾煙是回了老家,還是留在大城市工作(她又能做什麼工作呢?),亦或是準備考第四次,青菽就不知道了。
而眼下,青菽看著手機,大概知道,瑾煙現在混得不怎麼樣。
自上條的生日祝福后,時隔半年,瑾煙發來信息,管青菽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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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菽嘆口氣,把手機丟掉一邊,順手摘了葡萄吃下。
這傢伙,怎麼還不死啊!青菽暗暗地想著,甘甜在嘴裡散開。
正所謂“借錢給朋友,既丟了錢又沒了朋友。”青菽對借錢很反感,但還絕對沒到要咒人家死的地步。
青菽只是單純地覺得,對瑾煙這樣的人,死了才是最好的出路。
瑾煙這人,且不說她能做什麼,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是折磨。
青菽還記得,上高中時,瑾煙在班上里被人碰到,她直接跪在地上,當著全班的面,痛得裙底下泄出屎來——她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行了。
就算有治療的辦法也無濟於事。瑾煙的家境,簡直是窮得出名,當年給她做手術的錢,高不好到現在還沒還完。
若是說瑾煙別無所求,只想苟延殘喘地活著,這倒也罷了,結果吃錯了葯想玩藝術,想考什麼戲劇學院的研究生。
“別把有錢人的消遣,當做自己吃飯的本事。”這話送給瑾煙也相當合適,一次次失敗,一次次重來,一次次再次失敗,她的內心想必也受了很多痛苦吧!
靈與肉的雙重摧殘,看不到任何好轉的希望,千瘡百孔的瓷娃娃,有什麼活著的必要呢!
若是有一天,瑾煙走在街上,被泥頭車瞬間撞成一攤肉泥,毫無痛苦的死去;那青菽覺得,這殘酷的世界,還是有一點溫柔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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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菽一顆接一顆地吃葡萄,直到肚子微微發脹,她心裡忽然異常愧疚起來。
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呢?青菽難過地想,自己也不過是個坐輪椅的癱子,靠別人的施捨過活,有什麼資格擅自決定別人的生死?
更何況,瑾煙不僅是老同學,好朋友,更是……
舊事湧上心頭,青菽難過地呻吟了一聲,重新拿起手機,發現瑾煙給她發了條語音。
青菽點開聽了一遍,整個人愣住了。
半晌,青菽把音量調大,放在耳朵邊又仔細聽了一遍。
她沒聽錯,瑾煙哭喪著管她借錢,30塊錢。
30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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