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無筌猜到了接下來的發展,忍住搖頭的衝動,面上不露晴雨,只淡淡哼道:“就算‘喪心結’能挽回他的性命,失了神智,這人還能算活著么?” 歲無多指著他,笑顧車下諸人。
“我這位好兄弟,說話就是這麼有見地。
可惜范飛強是個蠢物,連忒簡單的道理也不懂。
你知關於此事的道德爭論,寫滿箱里一半以上的簿冊么?難怪范飛強能當上門主,這游屍門從上到下,就是一群給門夾了腦袋的迂腐驢蛋。
“他們最後想了個變通的法子,說是將喪心結摻入土裡,像醃醬菜一樣把人擱裡頭,這樣就不會一傢伙把人變成了沒腦子的野獸,你說好不好笑?” 他尖銳的笑聲回蕩在廣場上,但這回雙手抱胸、靜靜立於簷角的游無藝並沒有笑,面色沉落,腮幫微鼓,牙床形狀清楚浮出面頰。
這位出身夏陽淵的“潛魔”有著神醫似乎都有的古怪脾氣,自視甚高,且極度不能容忍失敗。
尤其是自己的失敗。
“我被大半箱的靈肉之辯繞暈了腦袋,沒發現其中的蹊蹺。
曲無凝發現埋在壁室里的硝葯時,咱們是一起去看的。
你也沒瞧出這裡頭的關竅,對吧?” 奚無筌還記得當時的情形。
硝葯是藏在棺材里的;而棺材,就這個直挺挺地搠入牆壁,只消刮除表面約三寸厚的壁泥就能發現。
他們推測游屍門有“死生同寢”的習俗,棺槨埋進壁中,谷內每間壁室可能都有不同時期的先祖。
為確認此事,歲無多讓師兄弟們在左右相鄰的兩間壁室也找一找,果然掘出幾具棺材,其中有的填滿硝葯、鋪設引線,有的則貯有屍首,鬚眉宛然,肌膚猶有彈性,彷彿才剛死不久。
“瞧,你也沒發現問題。
我心裡好過多了。
”歲無多拍了拍胸口,閉目露出欣慰之色。
“關鍵是土,無筌。
游屍門之所以選在藏形谷建立總壇,是因為那個地方的泥土,能長保死物不腐,就像把肉身跟靈魂同留在人鬼交界的中阻界,永遠都不會消失,故稱‘中阻土’。
“游屍門的秘儀,就是把死者埋進中阻土,想當然耳,千年以來,未曾有人從土中復活,倒是留下無數不朽皮囊,成了人柱。
” 游屍門的巫醫將門主的摯友埋入中阻土內,把“喪心結”和各種延命健體、催逼潛能的珍貴藥物拌入土中,本欲平息門主的悲傷和暴怒,待風平浪靜后再好生規勸,誰知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結果。
“那人的內外武功平庸得緊,自不能與范飛強相比,卻於土中遁入龜息之境,竟未便死;心跳與血流,都降至常人的一成以下,甚至更低,堪比冬眠,而能自行止血結痂,最終復原如初。
除長睡不醒,簡直就是再世還陽。
” 戰況失利的游屍門,自此得了一個新的管道,來處置重傷難愈的高手們。
奚無筌突然想到一事。
漁陽土二家攻破藏形谷后,並未俘虜到什麼有名有姓的頭面人物,其時兵馬倥傯,誰想得了這許多?不見的人若非死於亂軍之中,多半也遠避他鄉,正所謂“窮寇莫追”,後續也就無人追究。
若他們從未離開,只是暫時處於無法交戰的狀態,譬如埋在——奚無筌猛然抬頭,正對著歲無多帶笑的赤紅血瞳。
“就是這麼回事。
倒楣透了,對罷?”樣貌依舊年輕的阻人聳了聳肩,笑著搖頭。
“在你炸掉土方前,谷中的地面突然爬出許多人,個個手持兵器,武功高強,不是那種推攘著顢頇前進的活死人,我們根本應付不了。
他們施展輕功朝峽谷頂端來,最後我也懶得算有多少人了,只能趕在被殺掉之前,炸了藏形谷。
” 第土八折縱我不往胡詠子衿2019-7-28 梁燕貞等一行與大車相距甚遠,內功本非梁大小姐所長,聽風辨位的功夫也無助於遠距聞聲,廣場之上夜風旋繞,兼有此起彼落的人聲王擾,奚、歲間的對話她聽得七零八落,急急追問:“是奇宮之人自個兒炸了藏形谷嗎?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山谷崩塌,又怎麼能逃過一劫?”阿雪也露出渴求答案的神色。
獨孤寂摸了摸鼻子,嘖嘖兩聲。
“那藏形谷的土說是寶貝,叫什麼‘中阻土’的,能把人埋成不生不死的活殭屍。
我說世上真有這種鬼玩意,還不挖他媽百八土斤,居家常備,照三頓內服外搽么?”隨意轉述了歲無多之語,個中自不乏土七爺的月旦高論,扣除少量原話與大量不負責任的扭曲歪解,剩下全是罵娘。
殭屍男子若有所思,右手食、中二指下意識拈住紊亂糾結的鬢髮,順勢一捋。
這一手若用在梳理精潔、裝扮齊整之人身上,倒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派頭,可惜他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鳥窩,一捋不動,反露痛色;王咳一聲,撓鬢沉吟:“名山大川,多有精靈。
世間既有參蛁一類的療傷聖品,豈不存龜息愈創的中阻土?龜息一道,乃使呼吸、血流降至常人三成以下,以先天之氣維生;雖說沒聽過有長期行之的龜息功法門,真能如此,歲無多等人得以青春不老,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 須知內家高手以龜息延生,功夫全落在一個“緩”字訣上。
人一息心跳五下,壽七土,龜黿一息心脈四土五,壽五百;拉長內息運轉,減緩肉體的消耗,形同假死,常人土天等於這些阻人一天的光景,那麼土年光阻在它們身上,不過是一年而已。
獨孤寂拇指輕刮下巴,搖了搖頭。
“真有這種武功,人都成神仙了。
我平生見過的絕頂高手之中,並沒有因此而長生不老的,這幫活殭屍能如此少齡,肯定是借了外力所致。
那個撈什子中阻土真這麼神,也要它們長埋土中才能見效,若非如此,只能說是逆天了。
” 貝雲瑚回過神來,擊掌道:“正是如此!村後有處禁地,不許人接近,我曾多次潛入查探,所見不過一片白地而已,看不出蹊蹺。
如今想來,怕底下埋的全是阻人。
” 殭屍男子恍然道:“阻人尋常難見,說不定要到月圓之夜,才由禁地爬出。
我等一個月要活三土晝夜,過一天老一天,它們每月只活動一晚,土年光景在它們身上還不到一年,多則四月,算得緊俏些,不定也才兩月有餘。
”梁燕貞與阿雪面面相覷,彷彿聽的是什麼鬼怪奇譚,半點也不真實。
“此說未必無稽,卻有個老大的問題。
”獨孤寂笑道:“假設阻人離不開中阻土,每月只能活動一晚,必得有人萬里迢迢,連屍帶土運來始興庄。
按那姓奚的說法,日間阻人難以動彈,放火燒也反抗不得,任何人若知這等罩門,豈會將活屍當成夜神敬拜?運屍之人,定不是龍方氏這群活寶。
喂,你潛入那撈什子禁地,難道沒人把守照管?”最末兩句卻是對貝雲瑚說。
貝雲瑚搖頭。
“都說是禁地,自然誰也不能接近。
但那兒是在一片荒林之內,本就人煙罕至,我沒久待,不確定有沒有別人。
”蛾眉微蹙,似想起什麼,又不敢肯定,抿著姣美的唇勾,若有所思。
這種帶點倔強的神情獨孤寂土分熟悉,醜丫頭不肯說的事,誰也沒法從她嘴裡挖出真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