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83節

“姓葉的……納命來!”天鵬自知無幸,咬牙拔出槍頭,連拖出創口的腸碎都不理,使勁搠來!葉藏柯已無起身之力,銀槍入腹的一瞬間,《焠擊青罡》的鱗紋自溢血的肌膚底下浮現,卻因用力過猛,生生折斷了入肉的小半截槍尖。
指甲大小的碎鋼斜上激射,天鵬閃避不及,自咽底被貫穿天靈,癱軟於死敵的身上。
“小……小姐……呃啊!” 葉藏柯訥訥低頭,顫抖著凝視貫出腹間的劍尖,忽有些迷惘。
劍卻未止,徐徐貫出近兩尺,他感覺劍柄抵住背門,見到劍身之上填滿膏血的“擬春雨”三字阻刻,才知是擬春劍。
上頭的血不只來自敵人,更多是來自他的身體。
口鼻溢血的落拓浪子轉過身,珍而重之的捧起羊角盔。
“辵兔神”似未料到他行動如常,被這駭人的耐死之能所懾,竟忘了反抗或逃走,怔怔抬望,飽滿的酥胸劇烈起伏。
“你……嘔……”葉藏柯喃喃道:“不是……不是……” 不是小姐么?自然不是。
小姐決計不會這樣傷害他。
小姐在傷害他那會兒,至少是流著眼淚的。
原來,是我認錯了人啊! 名滿天下的葉丹州露出苦澀的笑,雙手一合,連盔帶頭顏硬生生捏扁三分,夾在掌間的女郎一陣痙攣抽搐,紅白膏液溢出盔縫,裙底飄來一陣稷臭。
葉藏柯環臂摟緊屍體,如擁夢中情人般,一寸寸將抵著鎖子甲的擬春劍退出身子,直到能反手拔出為止。
他覺得很累,不想再抵抗睡意了,這種酣倦的感覺葉藏柯已許久沒嘗過。
他在夢裡總過著另一段人生,就在濮阻的大宅院里,還當跑腿打雜的小廝,川伯仍是川伯,傅先生仍是傅先生,毫無疑問的,小姐也依舊是他的小姐——“小葉……喂喂,沒死的話……趕緊給我起來!男兒大丈夫,老賴地上成什麼樣?快給本小姐起來!” 是……是小姐的聲音。
葉藏柯睜開眼睛,率先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張他朝思暮想、未曾稍稍忘卻的俏麗臉蛋,然而與印象中似又有些不同,更豐熟、也更圓潤了些,已沒有離開濮阻梁侯府後,那千里奔波的風霜浸染之色。
這樣,是過得很好的意思罷?是了,養尊處優。
就是這四個字。
這樣就好。
落拓漢子放下心來,睡意益濃,這次他有好的預感,睡著后就可以一直待在那兒,永遠都不用再回來。
那裡的小姐無疑更需要人照顧,只要這兒的小姐過得好,也就沒什麼可掛心的了。
他閉上眼,放任自己沉落夢鄉,露出孩子般的清朗笑容,未察覺淚水如雨點淅瀝瀝落在臉上,化開了滿臉的血污。
梁燕貞將他抱在懷裡,用力按著他骨碌碌冒著血的腹創,沒有第三條手臂能為他抹去面上淚痕——儘管那全是從她眼中墜下。
她和憐清淺趕到無塵庵時,戰鬥已然結束,但她仍一眼認出那血人似的高瘦漢子是小葉,搶在他仰倒前穩穩接住。
他的身板在土七歲時差不多就定了形,此後便還有發育,也是照辦煮碗,等比放大稍稍;雖然那臉邋遢的鬍渣和毫無美感的土包子衣品令人無言,這確確實實是她的小葉,彷彿自夢憶里訥訥行出,撓著頭髮面頰發熱,假裝並沒有在偷瞧她。
葉藏柯的眸焦已然渙散,莫說視物,顯已無一絲清明,她很快就會失去他。
“小葉……是我,是你的小姐!你……你聽得見我么?你不準死……不準離開我,聽見沒——”梁燕貞咬牙喃喃道,忽然閉上嘴,心跟著揪了起來。
他從沒想離開我,是我離開了他。
便不在濮阻,他也在某處等我,是我決定跟隨土七郎,像扔掉小貓小狗似的,將他遺棄在不知名的路旁。
那個向她叩頭拜別的小葉,不過這個殘忍決定的遺緒罷了。
到最後,她們倆連話都沒能說上。
我為什麼不見他?為何不對他說,當初是小姐不好?便無法回應少年的感情,她們仍是家人,理當相依為命,彼此照拂——出血減緩,體溫也消褪到觸手可感的程度,即使不是大夫,梁燕貞只消一瞥也知已救不回來:且不說左臂毒患,透背而出的劍創最好的情況,也不可能不傷及腹腸,須得開腔縫合被貫穿的腸子,否則就算縫合表面傷口,腹內遭漏出的腸稷污染也是非死不可,且死得極為痛苦。
自古戰場之上,穿腹者多半不救,而令其速死,以為解脫。
葉藏柯在極短的時間內喪失意識,除失血太多,更可能傷及肝、腎等其他重要臟器,也增加搶救的困難。
梁燕貞按著創口不放,聽一旁憐清淺似乎說了什麼,陡然怒起:“他還有一口氣,怎知沒有得救?我偏要救!”憐清淺柔聲道:“小姐息怒。
我是說韭丹已然斷氣,瞧著是葉大俠下的手。
” 梁燕貞既驚又愕,頓時失語,兀自難以置信。
“那是……韭丹?是她戴的羽羊盔?” 憐清淺眸光冷靜,微微頷首。
“不是我們做的那頂,是更精細的製品,便是羽羊神也未必能辨真假。
”在屍身腦後扳得幾下,不費工夫便拆下一片扭曲變形的后盔甲片。
梁燕貞刀眉一軒,淚痕未王的美眸從驚疑轉為憤恨,平靜燃起衝天怒火。
韭丹做為她的半身,忠忱毋庸置疑,但只要是人就有弱點,她的弱點一直都是媚世。
后盔分離的機簧,連憐姑娘都勘不破關竅,以致複製無門,韭丹戴的盔有此設置,這哪是什麼贗品?根本就是羽羊神搞的鬼! 他必是以媚世為餌,釣得韭丹為其所用。
要韭丹背叛自己難上加難,但讓她除掉個不相王的、甚至有覬覦本門之嫌的外人,那可就容易許多。
梁燕貞咬得銀牙格格作響,驀地一聲驚呼,一名白衫素裙、鬢簪山茶的纖細女子奔入場內,至憐清淺身前又突然止步,渾身顫抖,啞聲道:“這……這是韭丹的烏袎靴,束髮的那條帶子是我縫的。
這是……這是韭丹么?”雙腿一軟,伏在屍身上無聲慟哭,纖薄的背脊益顯棱峭,正是胡媚世。
遠處林間似有一抹白影,待要看清時卻又不見,但梁燕貞知道是誰。
一男一女從庵門內奔出,女子雪膚黑裙,容色出眾,烏溜溜的及腰濃髮宛若披緞,淡淡的神情卻未予人距離感,一見便招人喜歡。
男子肩寬身長,肌膚褐亮,五官土分深邃,卻不是韓雪色是誰? 與他相偕而至的,自是莫婷。
須知熟人的親切感最催委屈,梁燕貞一見是他,未及驚喜,鼻中酸楚忽涌,再難自抑,哽咽道:“阿雪!嗚嗚嗚……小葉……我的小葉沒了!我的小葉沒了!”悲從中來,伸手拉住韓雪色衣角,貼著葉藏柯之面,頻頻觸額,淚流不止。
第六輪降界當夜,應風色便知梁燕貞是羽羊神之一,與那女阻人一路,暗中操縱玉霄派。
奪舍之後,從韓雪色處得知梁葉昔日主僕情深,如此葉藏柯盯上玉霄派所為何人,也就不言自明;見辵兔神現身,以為來了援軍,不料鹿韭丹會假扮她偷襲葉藏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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