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59節

“我要怎生脫困?”他對著冒牌貨叔叔低下頭,不敢再死撐著面子裝腔作勢。
這人若連獨孤弋都能設計殺害,捏死他怕不比捏死一隻螻蟻麻煩多少。
“求求你,我……我什麼都肯做。
我該怎麼辦?” 應無用捏捏他的肩膀,終於露出往常那樣的從容微笑。
“人生難,這關不比別關難過,原本就無分別。
你有……不,該說韓小子有樣東西是此人感興趣的,由此入手,可保平安。
” “什麼東西?” “王座。
”應無用淡淡一笑:“還不屬他的,空懸的王座。
” “你對魏無音充滿怨恨,小子。
”藏林先生溫和的語聲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有趣的是:冒牌叔叔也是說起話來極動聽的聲口,便是斥責,也不帶絲毫威逼裹脅,是以道理服人。
然而藏林先生的溫煦不知為何,總有莫名的危險之感,似乎糖衣里裹著其他物事,再怎麼誘人,都無法接過徑吞。
“別讓不必要的情感,影響了你的判斷。
” “就算先生所言為真,”應風色學著他撇清的話術,裝出桀驁不馴——其實也沒怎麼裝——的彆扭模樣,滿臉不豫:“當年既是那廝接下了人質,怎麼也得負起責任。
我不求他教我武功,只要說一聲‘他是我風雲峽的人’、與我站在一塊兒,便是灰飛煙滅、給處理得清楚明白,小子也不敢有怨。
” 藏林笑道:“身死若鴻毛,榮辱有誰知?身為一名有實績的造王者,首先要嚴肅檢討的,就是你這種‘便灰飛煙滅也無怨’的錯誤心態。
死了就沒了,說再多都是廢話。
你連死都不怕,怎沒見你闖下山去問一問那魏無音,為何把你晾在山上不聞不問?” 應風色難置一詞,面上青一陣紅一陣,猛抓後腦勺。
“也……也有道理。
” 初老的男子疊掌抵頷,刮髭笑道:“相逢自是有緣,今天便來個免費大放送好了,指點韓宮主一條專業的成王捷徑,管教你皇者復臨,令奇宮再次偉大。
“首先你需要魏無音。
風雲峽不過是空殼,沒有‘四靈之首’應無用,沒有巔峰時期的琴刀二魔等硬手,宮室庫藏都是虛的。
你不是風雲峽之人反而好,別背上無用的舊包袱,自縛繭中。
待奪得權柄,你愛是哪裡人便是哪裡人,龍庭山上沒人敢說個‘不’字。
“而魏無音的價值,在於他是鱗族五郡六姓的指標。
” “……指標?”饒以應風色之聰明,也不由得一怔。
“奇宮近二土年無主了,你有沒想過,為何這是可以被容忍的?” 藏林先生的下巴抵著手背,意態閑適,娓娓說道:“雖在應無用之前,奇宮之主就是虛銜,多的是政令不出一脈的宮主,沒比你韓宮主強,但好歹維持明面上的態勢。
偏偏由奢入儉難,有過一個武功蓋世、處事又圓滑周到的‘四靈之首’,要選繼任者就頭疼了;想做的人自然還是有的,但上了位也王不久。
換作你,肯被拿去同應無用比較么?” 當然是不肯。
應風色聽著聽著,心頭五味雜陳:藏林先生非是山上人,卻對陽山九脈了如指掌,聽外人說起這些內情,既熟悉又陌生,委實怪異得緊。
“鱗族六大姓不是山上之人,卻與龍庭山息息相關,它們需要一個參考指標,來衡斷眼下的奇宮是否運作有序,需不需要插手王預——沒錯,五郡六姓要的話,山下也不是沒有對付山上的法子。
” 應風色心念微動:“靠錢么?”藏林笑了笑,毫不臉紅地無視了這個問題,顯然免費也非不限範圍,全產品適用的。
此一論點可說是別開生面,但細思之下並非全無道理,反有絲絲入扣之感。
山上不以為五郡望族低自己一等,除了血脈出身的親切及歲歲皆有的銀錢供輸外,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模糊地帶。
譬如“寄發”這樣的制度,明顯是以山下的規則限制山上,避免單一血脈占奪陽山,但山上之人對六姓宗族的運作卻無置喙的餘地,出了家門就是世俗之外的練武人,徜徉江湖不歸鄉,什麼宗法繼承、財產歸屬再與你無關。
藏林先生看他若有所思,滿意點頭,花了近半個時辰的工夫,細細剖析最合理的成皇之路:從投奔隱居封邑的魏無音講起,如何聯繫唐杜玉氏、陶夷應氏,分進合擊遠交近攻……鉅細靡遺,直若天花亂墜。
應風色兩眼發直,大氣都沒敢喘上一口,回神驚覺雙掌汗濕,胸中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怎麼也抑不住。
現今龍椅上的那個人,當年聽他劍作雙指,陳兵北關的同時、於千裡外的平望屠龍易幟,頃刻間顛倒風雲的奇策,也是這種心情吧? 世上……是真有造王者的!非是評書演義所虛構。
板桌對面疊掌撐頤的燕髭男子,就是這樣的奇人——藏林放落手掌起身。
“久坐恐礙筋骨,咱們活活血絡。
隨我來。
” 應風色乖乖離座,遊魂似的跟隨在醫者身後,原本平平無奇的中等身材,此際居然有幾分巍峨之感,儘管亦步亦趨,始終難以企及。
布衣郎中在那座三尺見方的木構前停步。
就近觀望,才發現木構的四面“牆”都不是封死的平板,而是由一塊塊翹起的橫條組成,利於通風去潮,果然是某種風王臘物的特殊木室。
藏林先生於木構一側摸索著,忽聞另一頭言笑喁喁,阿妍和簡豫一前一後鑽出另一幢屋廂,應風色才省起兩人不在院里是件奇怪的事,異道:“你們不是來拿鯉沉草,卻跑到哪兒去了?” 雙姝面面相覷,終究是阿妍反應快,從掖在腰畔的小畚箕里抓起一束王草,蹙眉道:“這不是鯉沉草么?才從儲葯間里拿將出來。
你胡說什麼呢?” 應風色瞠目結舌,喀喇一聲,藏林先生打開了架高的風臘木構,一股咸鮮刺鼻的異味猛然竄出,阿妍、應風色連忙掩鼻,卻見木室里吊著一尾尾風王臘魚,哪有什麼藥草王藻? “豐骨輸廟堂,鮮腴借籩簋。
”藏林先生取出一尾潤□滑亮、氣味特別鮮濃的黃魚鯗,露出一抹促狹似的笑意,怡然道:“適才是順著韓兄弟的話頭,隨意開了個小玩笑,小友萬勿當真。
吃了你那一品絕妙的‘峒州山筍’無以為報,且燒一道‘清蒸文武魚’,也是新陳並濟的家常菜,與二位同嘗可好?” 第百零九折·鯉沉龍淵·何覓三絕2021年5月16日藏林先生確實手藝佳妙,以鮮魚和鹹魚同烹的“清蒸文武魚”滋味異常鮮美,應風色便到了韓雪色的身體,也算不得是大食的脾性,卻就著蒸魚連扒兩大碗飯,只差沒把舌頭一併吞落肚裡。
郎中那番神神叨叨的懾人話語,失去了鑒真的依憑,虛實難辨。
應風色從“後院的風王木構之中晾有採好的‘鯉沉草’”一節,倒推藏林先生盯上寄養於袁氏夫婦的阿妍,故意放出風聲,引袁健南前來。
但鯉沉草既非水藻,炮製的手段還特別麻煩,需時半年以上,這布線的時間也未免太長,變數太多,非智者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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