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那堂倌是盜匪……”梁燕貞見他嚇掉了三魂六魄,心中不忍,壓低嗓音道:“還有立樁那幾個,都是一夥的,挾持了庄內之人,讓你們把外人趕走,是不是?你不用怕。
土七……這位大人武功蓋世,便要調動左近官軍來剿匪,也是反掌間的事。
老實交代,我保你舉庄平安。
” 梁大小姐走得幾年江湖,一眼看出那跑堂粗通武藝,按肩臂的筋肉線條看,還是個使厚背刀之類的左撇子;梁府最不缺的就是綠林出身,這堂倌的匪氣只差沒漫出七竅,更別提頸臂間掩也掩不住的刀疤。
下樁的兩名瘸漢也有百斤以上的氣力,單舉直如無物,肯定是會家子。
一溜煙逃走的那人面頰,有塊挖去皮肉的疤痕,從形狀位置推斷,乃官府金印無疑,草寇身上司空見慣,亦是一證。
在始興庄,方姓和龔姓都是龍方氏的分家,身份並不一般。
方掌柜年輕之時也是見過世面的,知道土七爺身上的蟒袍不是尋常百姓穿得,不敢搪塞,搖頭道:“真不……真不是盜匪。
楊三在老漢這兒做了好些年,懶憊粗魯那是有的,望大人海量汪涵,莫與他計較。
”身子動彈不得,頻頻頷首,急出滿背汗浹。
梁燕貞睜大美眸,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反應,就連獨孤寂也有些拿不準。
小燕兒能瞧出的,自逃不過土七爺的法眼。
這始興莊裡不惟殘疾人多,殘疾人還都練過粗淺的功夫,絕非良民,匪氣自不消說;且不論閉門之戶,街上行人全是兩兩成對,其中必有一人是身帶殘疾的獐鼠匪類,要說庄內沒問題,簡直就是睜眼瞎。
落拓侯爺的眸光轉向丑新娘。
“……你怎麼說?” “楊三我不認識。
”貝雲瑚倒是答得爽快。
“考慮到這兒我也不是挺熟,方掌柜怎麼說就怎麼是唄。
” 老掌柜頓覺身上的無形禁制一空,哪怕手腳酸麻也要拚命起身,顧不得取回蒸篋,顫聲拱手:“二奶奶、大人,你……你們先坐會兒,酒肉馬上就來。
恕罪,恕罪。
”逃命似的退回舖里。
獨孤寂背後生眼,全不懼他弄什麼玄虛,只盯著對桌的貝雲瑚。
“你要我來看的,我現下看到啦。
你待如何?”貝雲瑚聳聳肩,抿著一抹清淺笑意,信手揭開蒸篋。
梁燕貞愣了半天,思路好不容易才跟上。
原以為貝雲瑚將她們引回老家,是有什麼圖謀;如今看來,居然是驅虎吞狼之計。
她要對付的不是土七郎,而是欲藉土七郎之手,敲一敲這處處透著詭異的始興庄。
但這幫人本事平平,貝雲瑚若真像土七郎說的那樣,武功還在李川橫、傅晴章之上,盡可以自行應付,何須攤上土七郎?說到底,就是痴心妄想,癩蝦蟆也想攀上枝頭比鳳凰,不知自己丑。
哼! “那老傢伙喊你‘二奶奶’。
”獨孤寂揮開蒸籠熱氣,沉聲道:“咱們都到這兒了,你不老實交代,這路可走不下去。
嫁往央土的女兒,怎能是二奶奶?” 貝雲瑚淡道:“說了我姓貝,不姓龍方。
我本是嫁來此地沖喜的,沒來得及圓房,相公便死啦。
後來太爺,也就是我公公索性收我當義女,讓嫁去央土的大戶人家。
” 梁燕貞冷笑不止。
扒灰也好,改嫁也罷,總得有幾分姿色,就憑你?豈料土七郎喃喃道:“這也說得通。
”徑往篋內取食,咽下后確定無礙,才拿給阿雪。
篋籠內是一疊炊餅,先烤后蒸,烘得金黃焦香的餅折不過巴掌大小,夾了層薄薄肉餡,除了蔥珠還有其他叫不出名兒的香草調料,被大火蒸融了油脂,滲入餅皮之內,鮮咸約隱、附骨隨形,饒以甫出籠之滾燙,一塊還抵不了三兩口,吮凈手指猶嫌不足,深得一個“勾”字精髓。
“靠,這炊餅比御廚做得還厲害……醜丫頭,你家鄉是有能人的啊!”獨孤寂連吃兩塊,差點連手都給咬了。
貝雲瑚只當土七爺戲癮又犯,無意理會,咬了一小口,忍不住睜大眼睛,動作突然加快,花栗鼠般將餅子啃完,一口接著一口,絕無停頓。
直到篋籠成空,四人都不曾言語。
“我可不記得在莊裡吃過這樣的餅食。
”明明沒多少肉汁溢出,貝雲瑚吐了口長氣,依依不捨舐著指尖。
要不多時,方掌柜端酒肉上桌,見篋底朝天,面露難色。
“不瞞大人,這炊餅其實是一位客官硬磨著舖里給做的,怎麼和面、怎麼剁餡都有講究,說吃完了餅才肯走。
” 獨孤寂來了興緻,伸長脖頸往舖子里打量。
“那人還在廚房么?再請他蒸幾籠來,多少錢老子都給。
” 方掌柜苦笑:“大人說笑了。
這餅是老漢與拙荊一同掌杓炮製,那客官只負責點撥品嘗,其餘一概不管。
從正午折騰到現在,這都蒸到第六籠啦,老漢家裡的挨不住睏乏,說好說歹都不肯再做。
”仔細一聽,廚后隱約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透著一股煙硝火氣,與收拾桌凳的跑堂相映成趣。
地址發布頁2u2u2u.com。
發布頁⒉∪⒉∪⒉∪點¢○㎡“那人在哪兒?”獨孤寂笑問。
掌柜伸手一指,見節瘤浮凸的樗樹下停著輛板車,上覆草蓆,蓆下伸出一雙修長腳板,足趾亦長,沾滿泥巴,反襯出肌膚白慘,渾無血色,分明是具死屍。
梁燕貞一凜之下握住短槍,阿雪本能轉頭,沒敢細看,身子挨近貝雲瑚。
“死人教你做餅?”獨孤寂重重一哼,神色沉落。
“……那你吃了死人的餅,又怎麼說?” 草蓆下傳出一把有氣無力的衰弱語聲,雖是悠斷虛乏,仍能聽出其中不豫。
看來鬼討祭品還是有火氣的,語音方落,接著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劇咳,草蓆面上卻沒怎麼起伏,底下之人怕不是身薄如紙。
醫道本分文武,武功練到土七爺這般境地,對人身經脈氣血的掌握,不是郎中庸醫可比,一聽便知此人五癆七傷,卻非沉痾重症所致,而是體虛已極,以致氣若遊絲。
以獨孤寂的內功造詣,竟未聽出草蓆所蓋是個大活人——起碼是半死不活——但土七爺一向不是小氣家家的脾性,何況還吃光了人家的餅子,不好惡言相向,笑道:“不好意思啊,吃了閣下的餅。
既如此,我請你吃肉喝酒罷。
” “好啊。
”那人幽幽道。
簇新的草蓆半天都沒動靜,連呼吸的起伏也不見。
阿雪瞪大眼睛盯了半天,揉揉眼睛又繼續瞧著,反覆幾次,對貝雲瑚悄聲附耳:“我覺得他是死人,真的。
” 獨孤寂端起盛著熟牛肉的盆子,怡然道:“閣下莫不是行走不便?不要緊,是我請你吃東西,送上門也是應該的。
”一腳跨出長凳,便要起身。
那人卻道:“不不不,客隨主便,應該是我過去才對。
”說完便無聲息。
四人等了半天,貝雲瑚左右張望,以氣聲對虛空中說:“您這是來了么?酒肉尚饗,請您慢用。
”帶阿雪雙手合什,低頭默禱。
梁燕貞渾身發毛,嬌軀本能往愛郎處挪去,就差沒跳上他那條板凳,沖貝雲瑚惡狠狠一瞪:“你……你胡說八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