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26節

“孤證不立,我們後續再觀察。
” 莫婷按他手背,這個動作不那麼親昵,卻總能令他安心。
“睡得好么?” “算不錯罷?”應風色苦笑。
“太久沒睡,分不出好壞。
不過我願意做任何事交換再睡一次,只要能睡著就好。
” 莫婷不置可否。
“你的身體需要充分休養,讓他出來比較好。
你在虛境中鑽研控制青龍漦的法門,我修為有限,可能再受不住耗損,在此之前你須掌握青龍漦的用法,使腿骨接緊,不致輕易移位,而有參差。
” 東溪鎮是漁村,最不缺鮮魚,莫婷買回幾尾鱸魚,給他熬了一碗乳色的濃濃魚湯,膠潤黏口,既清甜又馥郁,只下點鹽和薑絲提味;碗中魚片浮沉,熟得恰到好處,鮮甜以外,嫩、滑、腴、脆紛至沓來,層次井然,遑論湯上所綴的蔥段青綠如洗,渾不似久經熬煮的模樣。
應風色食指大動,稀里呼嚕喝了個碗底朝天,回味無窮,這才想起魚片無骨無刺,竟已是悉心剔去。
原來這碗魚湯是莫婷以兩尾鱸魚入鍋,第三尾片起凈肉備用,將魚皮、魚頭、魚骨等加入同煮,待骨酥肉爛后撈起,置於研缽中磨碎,再倒回瓦盅里小火續熬,直熬至一碗的量,才以細糸棉布過濾幾次,取作湯底。
如此湯色白如生乳,魚皮的膠質、魚骨的鮮味精華等俱在湯中,以此湯沖入魚片、蔥姜鋪底的海碗中,才端給應風色享用。
正所謂“肚飽眼皮鬆”,吃得心滿意足的應風色,不旋踵即墜入夢鄉,回到識海之中那熟悉的小院苗圃里,見冒牌貨叔叔熱情迎來,應風色一把揪住他敞開的衣襟拖至面前,冷笑道:“昨晚那神神叨叨的慢動作場景,是你搞的鬼罷?” 應無用被他勒得脖歪臉斜,兀自諂笑著大喊冤枉,聲音和慘狀完全對不起來。
“不搞鬼不搞鬼,這不是瞧著你有危險,叔叔才拚老命幫了點忙么?怎地好心沒好報唷——” “說清楚,別給我打馬虎眼!” “是是是。
”應無用被叉著脖子高高舉起,模樣滑稽,語聲倒是土分從容:“我是你識海里的思緒太過活躍,才自行產生的幻影,對罷?也就是你的識海閑得發慌,但又不能不找點事王,便生出好叔叔來陪伴你。
“這份閑置的思索能力,何不在你忙不過來時,幫你處理接收的外在五感,讓你的思緒專註處理最重要的問題就好?這,就是我昨晚做的事情。
” 應風色無法充分理解內中的含意,只能約略想像是怎麼回事。
應無用其實就是另一個自己。
識海經《風雷一炁》鍛煉之後,運轉益發活躍,多出來的意識能力不會憑空消失,於是越來越具體:起初是維妙維肖的苗圃小院,最後索性製造出一個會思考打架、對答如流的“應無用”來,整天與應風色拌嘴。
但如果,把多出來的部分交還應風色使用呢? 會不會更聰明尚且兩說,思緒更快是沒跑了,才使他有了“在低速時區維持正常速度的思考”的特殊能力。
莫婷說得半點沒錯。
不是周遭變慢,而是他的思路變快了。
應風色並未察覺冒牌貨叔叔介入的時機點,但這沒甚出奇,他滿身的瘀傷腫痛在赤龍漦發動的當下也毫無所覺,時限一到異能解除,那才叫一個死去活來,無比酸爽。
“哎呀,說來也挺嚇人。
”雙腳落地的應無用不改死性,嘻皮笑臉撢平縐褶,怡然道:“這識海的運轉之力全拿去支援你了,再拖得片刻,就沒有構成我的餘裕啦,少不得要死上一回,好險好險。
正牌叔叔說不定是死了,可冒牌叔叔還沒死過哩。
” “……再胡說八道我踹你了啊。
”應風色抬腳威脅他,倒也不無好奇:“識海若是崩塌,你就會死么?” 應無用聳肩一笑。
“不止,識海若移作他用,超過了維持我存在之所需,我也會死。
但只要你活著,便能不受限制地重開識海,生出冒牌叔叔二世、三世……沒完沒了,倒也不必擔心。
” 應風色心念一動。
“那還算是你么?” “總有些不同罷?”隱士負手笑道:“但生生滅滅,也就是那麼回事了。
” 第九九折·汲夢身外·骨眼負行2021年4月2日赤龍漦的發動維持,不過在他一吸一吐間,莫婷判斷約在常人的心搏六土下以內——當然,血髓之氣滿載的應風色,發動時實際的心搏數可能不到三土、甚至更低,這也非尋常人可比。
以應風色現今識海之強韌,也只能輔助忒短的時間,還差點賠上這一版的冒牌貨叔叔,可見這心搏六土下內所湧進、處理的信息之鉅,非同小可。
考慮到赤龍漦發動時,無法聯繫識海內的應無用,只能暫時封印異能,在完全掌握前絕不輕用;萬不得已用之,須在默數二土之內解除,以免師老而潰。
毋須適應全新的應無用,還是有好處的。
眼下有更迫切之事,亟需另一個自己的意見。
“你覺得她說的那個計劃,能有機會成功么?” 應無用本是他的意識投射,毋須解釋,也知是指鹿希色。
“我不會管那個叫做計劃,但符合那丫頭的性格:魯莽、直觀,生猛有力,道理上說服不了我,聽著卻讓人躍躍欲試——當然這是其中一種觀點。
” 應風色也是這麼想,但冒牌貨叔叔顯然還有其他的思路。
“鹿希色是直覺派,然而並不愚蠢。
她和降界阻謀之間的聯繫,很難說是羽羊神,反而應該是冰無葉。
招惹替羽羊神辦事的龍方颶色,與她宣稱的‘徹底擺脫羽羊神’有根本上的矛盾。
我不以為鹿希色沒想清楚,而是隱瞞了真正的目的。
” “是什麼目的?”應風色脫口問道。
應無用一攤手,笑容里滿滿的無奈。
“因為你不知道,所以我也不知道。
問問你自己,難道沒有絲毫頭緒么?” 有頭緒的話何必與你啰唣——雖說冒牌貨叔叔肯定能知道,畢竟應風色沒說出口,沉吟片刻,抱臂道:“有沒有可能,是冰無葉指使她的?像是某種分道揚鏢的條件,如‘放過你也非不可以,給我辦完最後一件事’之類。
冰無葉頗受羽羊神脅迫,一舉除掉羽羊神及其黨徒,也與他的利害相符。
“萬一機事不密,被羽羊神察覺,也能推說是棄徒自專,推個一王二凈。
至於羽羊神信是不信,本就不涉事實,圖個說法而已,犧牲掉鹿希色便是,冰無葉也沒什麼損失。
”應無用笑而不答,似微微搖了搖頭。
“有屁快放!扮什麼高深?”應風色不滿道。
此說有個明顯的不合理處。
以鹿希色的性格,誰威脅她,那人便是她首要的針對目標,除去源頭即無威脅——她的思路就是這麼直接了當。
聽冰無葉與女郎之間的對話,他並不認為冰無葉是用這麼粗糙的手法操弄鹿希色,無法說服應無用也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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