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290節

血汗彷彿將被蒸煉一空,儘管新身體的感應尚未全開,應風色的忍耐力也已瀕臨極限,驀地龍方吐氣開聲,“啊”的一聲向前仆倒,背心劇烈起伏,口中荷荷吞息。
應風色瞥見他開聲之際,竟將羽羊神微微震開,那也正是怪異紅光最熾亮的當兒。
隨著這一震之威的消散,光芒迅速黯淡,羽羊神與龍方背衫均有大片汗漬,可見真氣激蕩流轉之甚。
羽羊神也就罷了,龍方是什麼時候、又是如何能夠,練得這身不凡修為?應風色牙根咬得發酸,忌妒混雜著忿懣不甘,以及“方才為何不多使點勁”的懊悔,毒蛇般啃噬他的心。
“這……是哪裡?我……我怎麼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龍大方悶悶的聲音自濕發下傳出,緩緩撐起身子,茫然四顧。
“這是降界,也是現實。
”羽羊神道:“但你可以選擇要待在降界里,還是返回現實,庸碌一生。
二擇一,你自己挑罷。
” “你、你是……羽羊神!” 龍方颶色終於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樣,不禁跳了起來,唇面失色。
一直以來,他只在兌換之間見過這位降界之主,即使與應風色、鹿希色聯手時視羽羊神為大敵,卻沒甚真實感,彷彿是別人的事;反正到了決戰當口,跟著師兄沖就是,多想無益。
想越多,日子越難——這是龍方颶色迄今二土一年的人生里,最深刻的體悟。
直到應風色徹底背棄他。
應風色並不知道,當他與柳玉蒸在禪房內胡天胡地,又或與柳玉骨你來我往、唇槍舌劍之際,龍大方人就在迎仙觀里,甚至就隔著牆,聽他引誘柳玉骨。
最令龍方颶色心寒的,是師兄提起自己時,那份毫不遮掩的露骨輕蔑。
他怔坐桌前,直到柳玉骨拍他的肩,才知應風色離去多時,勉強擠出苦笑:“你是不是想說‘看吧,我早告訴你了’?果然你是對的。
”柳玉骨撫他的面頰,柔聲道:“我是想說,你該多想想你自己。
這人不值得你對他的惦念,土年的時間還不夠你認清他么?” 回神他仍坐在凳上,雙手環著女郎蛇腰,把臉埋在她溫香的奶脯間。
原以為那股子濕熱是玉骨的乳汗,直到嘗得滿滿咸澀,才知是自己的眼淚。
那是自他上山之後,頭一回在人前哭泣。
柳玉骨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陪伴,以厚暖胸懷接住了他的嚎啕嗚咽,終至無聲。
即使如此,龍方颶色並未著手策劃殺人,蓋降界充滿變數,不能事先綢繆;另一方面他還在等,等師兄某天忽然坦白,或於降界,或在現實,對龍方颶色全無分別,無論師兄的理由為何,他都能接受。
然而連這也不可得。
應風色寧可繼續在降界里與露橙師妹偷來暗去,玩得無比猥瑣,人前故作清白孤高,繼續頤指氣使。
對於“挑起眾人對應風色的不滿”一事,龍方颶色毋須再做什麼,沒人比應風色自己做得更多,他只須確保在發難那一刻,所有人都站在自己這邊,沒有太多猶豫。
運古色與應風色素不對盤,行事偏激不受控,氣氛到了自會下手;顧春色骨子裡對這位“風雲峽的麒麟兒”,有著極度羨慕又極之忌妒的複雜心情,龍方颶色很清楚什麼對他有足夠的吸引力。
何小弟則是當中最容易的一位。
他有把柄在龍方颶色手裡。
只有鹿希色難以動搖,排除了女郎和他那無乘庵的小後宮,應風色就是枚待提孤子,身陷重圍而不自知。
他參透了柳玉骨交給他的青雲綉卷,從而得到開啟召羊令的情報,以此名目,暗地裡與運古色、顧春色等四人結成同盟,有了聯手奪取應風色的點數、在現實中建立降界據點的默契;但直到燕無樓斃命,龍方颶色才定下應風色的死期,就在今晚。
而鹿希色、言滿霜等礙事之人,鬼使神差被應風色支開,則省去了一場列陣廝搏、勝負難料的喋血火併;其中調度的關鍵,恰在言滿霜身上。
和應風色一樣,龍方颶色很早就留意起這名“女童”,猜測她隱藏了實力。
應風色讓言滿霜拖住林江磬,抽身返回主屋救人,龍方卻把方病酒和戴禪關也引了過去,言滿霜獨斗三刀,無暇兼顧奇宮眾人去向,間接使應風色死於同門的圍殺。
龍大方料不到真能得手,直到師兄砸碎綠瓶,尚無半分實感,整個刺殺過程如著魔,旁人為其冷酷明快所懾,其實於他就像是行走於幻夢虛境,回神運日匕已搠入應風色腹間,其餘一片空白。
此際記憶次第復甦,一時難辨真偽:他是恨應風色的,但有恨到非殺了他不可么?便為交換利益,可那畢竟是師兄啊!微露苦笑,喃喃道:“這夢……也太離譜了。
” 然後才看到床前眥目吐舌、面孔扭曲的死體。
錯愕不過一霎,由痙攣胃中猛衝上來的酸水,引發喉間劇搐,龍方颶色轉頭大嘔,短短“𫫇”了一聲,稷物已從眼鼻蜂擁汩溢,嘔得他趴在圮牆邊,渾身顫抖,半天都喘不過氣來。
“我……𫫇……殺了……嘔……” “沒事,沒事。
乖。
”羽羊神輕拍他的背脊,替青年順氣。
“人都死了,後悔也來不及啦。
開心點啊,不曉得龍使有沒有發現,這下他的點數可全歸你啦,殺人奪寶本就是降界掙點的不二法門。
你在最後一輪降界才開了竅,也算可喜可賀。
” 好不容易平復,龍方颶色沒敢把背心交給羽羊神,趁著一掙起身勉力讓過,踉蹌倒退幾步,停在天火翼陽刀畔,探手便能握住。
羽羊神目露嘉許,聳了聳肩:“喂喂,你王嘛殺應風色?因為他搞了你的女人?且不說江露橙與你啥關係沒有,你可是連她也一併殺了……這算什麼?你做不了黃毛,又做不了舔狗,亂殺一氣,簡直是莫名其妙。
” “筋……龍王……” “什麼?”羽羊神湊近。
“……龍王筋。
”龍方颶色緩過氣來,眉眼沉落,透出一股驍狠決絕。
“連同換筋術,合計兩萬五千點,殺了他我才能湊得。
你說這是最後的降界,獎勵還算不算數?”似乎答案不合心意,便要拔刀。
羽羊神笑得險惡。
“獎勵是基於規則才能存在,降界若在,獎懲便在。
你瞧這會兒亂的,降界我是辦不下去啦,可不是故意坑你。
” 龍方颶色拔起翼陽刀,卻未指向頭戴羽羊盔的無賴漢,而是反覆端詳,片刻忽問:“沒有什麼幽窮九淵、龍皇降世,對吧?” “……對。
”羽羊神的聲音明顯忍著笑。
“使者也是假的,重點是被選作使者之人……你的目的,是龍庭山罷?鱗族不過是掩人耳目,只有奇宮弟子是真正的目標。
你在山上必有內應,才能把人弄將出來……是了,你不信任那人。
就算他能夠帶你入山,你也不敢信。
那人想殺你,在護山大陣內他能辦到。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