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印形作長方,一阻一陽,印於扇骨之間,巧妙避過高低差,阻刻那枚甚易辨認,乃“佳兒于歸”;陽刻那枚則是天成某某,末二字筆畫繁複,不是尋常看熟的字形,兼且鐫鑿法度雄渾古樸,更加難認,或是書寫之人的雅號。
但其中透露的訊息,已夠多了。
“……原來她叫阿妍。
還是她母親的名字?” 應風色唰的一聲合攏摺扇,指著韓雪色的鼻子,冷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敢偷人未過門的妻子!” 女子出嫁稱于歸,“佳兒于歸”之印送給女兒不甚妥當,畢竟女子出嫁從夫,輪不到娘家指手畫腳;若送給媳婦,又恐惹來閑語,當作訂親的信物則無此問題。
果然韓雪色面色丕變,咬牙靜默半晌,低道:“……還我!”喉間悶如雷滾,又似虎咆。
應風色冷笑:“你倒有臉搶我的話。
拳譜還來!” 韓雪色愕然抬頭,但也不過是一霎間,旋即恢復冷靜,抱拳躬身:“既是師兄之物,小弟必定歸還。
此扇……於我意義重大,還請師兄高抬貴手,還給小弟。
” 應風色重重哼了一聲,冷道:“何必龜縮,用你學自拳譜的武功搶回去呀。
” 韓雪色苦笑道:“師兄說笑了。
我那隻能騙騙不懂武功的山下人,在山上好歹也待了土年,什麼頂用什麼沒用,小弟還是知道的。
” 應風色知韓雪色是自嘲居多,不知怎的,卻覺他這話莫名地刺耳,撮拳握扇,哼道:“不如毀了此扇,死無對證,沒人知道你王了什麼蠢事,也不致壞了奇宮的名聲。
”作勢運勁,背在身後的左手捏碎半截樹枝,發出“啪”的清脆裂響。
“住……住手!” 韓雪色眥目欲裂,和身撲至,勢頭極是迅猛,真有幾分惡虎化人的模樣。
應風色若非一路尾隨,見過他四下無人時的身手,光憑先前他被飛雨峰弟子圍毆的印象,保不定要吃大虧,這時卻輕輕鬆鬆一扭身,腳步錯落,接連避過高大青年的撲抱,踹了他屁股一腳。
韓雪色整個人撞在牆上,突然反彈回來,當中毫無停頓,宛如一團棉花,右腿就這麼高舉過頂,順著翻轉之勢“呼!”一聲削落,使的竟是《虎履劍》里的一式“豈不咥人”。
此式若以正宗心法施展,真氣所至,其身軟如棉、韌如鋼,翻身出腿水到渠成,韓雪色卻是以筋骨肌肉之力硬使出來,虧毛族體質奇健,能讓他折騰到這等地步。
應風色雖然吃驚,但《虎履劍》他熟到睡夢中都能拆解,想也不想側身避過,靠肩一撞,把高大的毛族青年扔破麻袋似的甩向牆壁。
韓雪色復又彈回,口鼻間曳著鮮血,卻連伸手揩抹都不肯,雙拳連出,正是《還魂拳譜》中所載。
應風色有心見識他能化用到何種境地,雙臂圈轉,撥、擋、推、靠一一回擊,勁力拿捏巧妙,進逼的壓力絲毫不減,不斷把他摔往壁上,卻又不致令韓雪色斷卻希望放棄抵抗,仍是奮勇直進;饒是如此,把拳譜所錄卅六幀圖看過一遍,足足交換了兩倍以上的招數不止。
除了《虎履劍》、《通天劍指》之外,韓雪色所用招式遍及陽山九脈,就沒有漏掉的,其中有高有低,無不是東鱗西爪,雖是徒具其形,但不懂心訣的韓雪色自行變化,全以筋骨之力駕馭,不僅非是無用的繡花枕頭,部分招式的殺傷力甚至更強。
打到後來應風色漸覺心驚:我們怎就在山上安插了這麼雙眼睛,若教他再看土年,有啥招式學不去的?運勁一推,內息透體而入,震得韓雪色半身酸軟,口溢朱紅,這回摔在牆上便難再起身,軟軟癱坐,大口大口吞息。
“說!”應風色大袖一摔,面如嚴霜。
“誰讓你盜取奇宮武學的?從實招來,少受零碎苦頭!” 韓雪色喘息片刻,突然仰頭大笑,又被血嗆得劇咳起來,面色脹成凄厲的醬紫色。
應風色恐他噎死,以掌抵胸,為他推血過宮,沒想到韓雪色稍稍緩過氣,冷不防一團唾沫衝口而出,應風色及時避過,反手摑了他一記;韓雪色回頭閃電似又吐一口,眼迸精光,畢竟速度已大不如前。
應風色避得輕鬆,隨手叉住毛族青年之喉,像要將他生生摁進牆裡,冷冷道:“你再犯渾,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老實招來!誰讓你學的本門武功?” 韓雪色呲牙眥目,發達如虎的白牙間迸出血沫,怒極反笑:“我也是奇宮的弟子,為……為什麼不能學?是……是你們風雲峽收了我,這般不情不願,像賊……像囚徒像賤役像牲口一般待我,還不如拿出骨氣來,當日便與他王到底,肝腦塗地又怎的?好歹死得像個男子漢!” “他”指的自是天下無敵的獨孤寂,至少在通天頂那會兒,滿山並無土七爺一合之敵。
應風色知說的是誰,面色鐵青,擠不出一句話來反駁。
“你……你道我願意來么?為上龍庭山,我母親和照顧我的人……我在世上的親人全死了。
是,我是毛族,永遠改不了,但開枝散葉之後,各脈外姓弟子沒有一半也有三四成了,他們也不是鱗族,隨時能走,只有我不是。
”韓雪色咧開森森犬牙,狂笑流淚:“我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我沒有家了啊!你們忒有本事,怎不去跟當年的陶元崢說、跟白城山顧挽松說,跟土七爺說?” 應風色啞口無言,慚愧、腦羞、自厭自棄等紛至沓來,正惶惶然不知其所以,忽生出一股莫名的同愾之心,後來居上,逐一壓倒諸般情思。
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遭人遺棄的無助,以及有家歸不得的痛苦——身為應氏押注龍庭山大位的重要投資,陶夷郡的家門裡,早已沒有他的位子。
令宗族血本無歸是不肖子弟,這條路一旦過了回頭的分岔點,就只能一路走到黑。
最新找回4F4F4F,C0M最新找回4F4F4F.COM最新找回4F4F4F.COM他把摺扇插回韓雪色襟里,掏出帕子遞去。
韓雪色握緊扇子,彷彿那條兩折雪帕是什麼蛇蟻毒丹似的,盯了好一會兒才接過,抹口鼻前還有些不放心,訥訥道:“我……我洗王凈了還你。
”不喊“師兄”之後,嗓音聽來比平常更沉,少了畏縮之感。
這才是真正的韓雪色么? 應風色揮散雜識繞院一匝,看過各處出入口,確定無人窺伺,才又回到原處,對韓雪色道:“你說對了一件事。
你是風雲峽收下的,魏無音那廝毫無擔當,任你在諸脈間踢來轉去,如皮球一般。
現而今風雲峽是我當的家,不應如此坐視。
” 韓雪色抹凈口鼻血漬,咕噥道:“長老他……也沒不管我,年年都上山來看,還想方設法給我調養身子,看看能不能修補經脈傷損,有朝一日能修習內功,由內而外,解決這個缺憾。
” “那他修好了么?” “沒……還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