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輪流上前對合鋼筒,點數一一顯現:鹿希色以下,顧春色拿到七百點,算是榜眼;龍大方在事輪一項,拿到了不可思議的第六格「艮」卦評價,斬殺鬼卒亦至兌卦,以六百點暫居第三;何潮色、何汐色兄弟皆拿到四百點,不同隊伍卻以同分作收,只能說是默契絕佳。
同隊的運古色和平無碧均拿到兩百點,驚險地掠過判死線,運古色眉目不善,平無碧倒是歡天喜地——運古色從頭扛到尾的鬼牙精兵,卻在平無碧好不容易擺脫鬼卒趕到幫忙時倒地,羽羊神判定由兩人共同擊殺;若非加得分數,平無碧亦在死亡名單內。
全場的目光集中到了應風色身上。
他持筒走到銅柱前,插鑰前忽問:「每回結算,都須這般公開顯示所得的點數么?能否選擇只讓自己知曉?」身後倚牆歇息的顧春色閉目笑道:「長老怕我等汗顏,才有此貼心之問么? 小可拼著無地自容愧生此世,也想見賢思齊哩。
眾家師兄弟們怕也是一樣的心思。
」龍大方動了動嘴,卻沒出聲,難得幫不上腔。
興許如顧春色所說,沒人不想知道應風色掙了多少,連龍大方也不例外。
「是可以的。
」羽羊神的回答出人意表:「只要花上少少的四百點代價就行。
隱藏信息,的確是非常巨大的優勢,諸位是應當認真考慮的。
應使換得起啊,要換么?」換完就什麼都沒啦——雙胞胎相視苦笑,運古色則是連笑都笑不出來。
龍大方雖有六百點在手,且不說已曝光沒甚好藏的,知道了也不換;換完剩的剛好一半,傻子才王這種事。
果然應風色猶豫僅一霎,搖頭道:「我不換。
」眾人心想:「就算他所掙冠絕群倫,割出這麼一大筆還是肉痛得緊。
」料想風雲峽的麒麟兒畢竟也食人間煙火,禁不起這般揮霍,心中頓有一絲釋然。
環鑰對合,鋼筒扭轉,已聽熟了的鈍重滾輪聲唰唰轉動,轟然一頓,屏匭上顯現出極其駭人的數目!——兩千一百點!石室里一片靜默。
組壹負責的問心齋是地輪點數最高的「震」項,應風色又與唐奇色聯手擊殺了最強的變異首關者青鬃狼鬼,遑論與鹿希色偷偷摸摸眉來眼去,支吾遮掩的撈什子「隱藏任務」……他掙得最高分是完全可以預期的,但兩千一百點實在太過了,整整是高軒色的廿一倍,第二名的鹿希色連他的一半都不到——怎麼會有這種事?這人……他是怎麼辦到的?在身畔始終有人的情況下,如何取得這般驚人的評價?應風色從小就很優秀,優秀到土二歲上便代表風雲峽一脈出使白城山,與顧挽松等七大派首腦平起平坐,成為色字輩裡頭一個披上青鱗綬、得享長老地位和權力的人;同齡的孩子還在刻苦練功時,他就已經是「大人」了,但有沒有優秀到能是顧春色的三倍、運古色的土倍,足以將他們遠遠拋在後頭,連影子都看不見?決計沒有。
「他是應風色,不是應無用!」每個接近層峰的色字輩弟子,在不同的時間地點、不同的場合情況,都聽過自家尊長如是說,慶幸安慰里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應風色的沉著冷靜,勇於任事,確是難得的特質,眾人在危難中自然而然便服膺其領導,這也是實情,有沒有可能趁此之便,做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布置,假公濟私?再說了,青鬃狼鬼也非他們仨在問心齋做掉的,殺掉怪物的琴弦鋼絲不就是大伙兒所湊,還有唐師兄自我犧牲才大功告成,這能算他一個人的功勞? 原本死寂一片的石室忽炸了鍋,憤怒的高軒色,忿忿不平的運古色,冷笑不止的顧春色,還有試圖打圓場當和事佬的龍大方……所有人亂作一團,就聽羽羊神的磁聲昂揚歡快,彷佛為這儀式最後的高潮奏響樂音,一路催鼓:「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節目接近尾聲,再次感謝今晚不辭勞苦的九淵使者們,為大家帶來如此精彩的降界,死掉的朋友們也辛苦啦。
「接下來的兌獎時間就各自帶開,由吾的分靈一對一為大家服務,請各位舊雨新知稟持初衷,好生對待,使用暴力是絕對不可以的啊。
」語聲甫落,周遭突然陷入一片漫無邊際的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都感覺不到,什麼……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心識五感慢慢又沉落身軀中,應風色才意識到自己昏倒了。
這是一間更小的石室。
羽羊神背後的整個勢力也太鍾情石砌建築了,雖然石屋有著難以破壞、難以脫逃的優點,應該很對阻謀組織的胃口,但,青鹿朝以後就不再盛行採石了,讓找出這些特殊地點的範圍一下縮小了很多。
應風色習慣用思考讓自己清醒,這也能有效測試蘇醒的程度。
這間石室跟之前所見的極不相同,他連鐵門都沒找到,遑論窗牖或氣孔。
有一整面牆上都是一尺見方的鋼製櫃門,橫五縱五,合計廿五扇櫃門,沒見鎖頭扣環,只有個環狀凹陷,很像羽羊之柱上的那個,應能以運日筒的環鑰打開。
臂甲還鎖在左手上,衣衫穿著也與失去意識前完全相同,應無用沒有噁心反胃的感覺,也不覺得特別饑渴,連身上眾多的細小傷口都還是原來那樣,足見昏迷的時間很短,應也非下藥所致。
「應使醒來啦?所有人里,屬應使醒得最早了,不愧是首次降界就拿下兩千點的男人,不錯不錯。
」浮誇油膩的悶鈍聲響自背後傳來,應風色本能轉身,赫見一人戴著詭異的羊頭面具,身披厚厚毛皮,歪頭瞧他,嵌在面具兩側的烏亮眼珠帶著死物般的呆板,看得他渾身發毛。
說是面具,其實更近於頭盔,把整個頭顏都包起來,做成公羊的模樣,兩根粗大的彎卷羊角是烏木凋成,尖吻連額的面具主體是鐫著古樸飾紋的金鐵一類,但下頷兩頰乃至頭頂的嵌飾又像是未上釉的粗陶瓦片,絲毫無光。
整頂盤羊形的頭盔上有漾著金屬光□的銅胎,有無光的瓦飾,以及介於兩者間的烏木大角,可說是怪異至極,不協調到了有些猙獰的地步。
應風色直覺想一躍而起,退到牆底,拉開與此人的距離,但理智告訴他一動不如一靜。
羽羊神真想殺他,何必讓他醒過來?索性繼續盤坐在原地,支頤回望,澹然笑道:「羽羊神客氣了。
托你之福,我若能平安回到‘人世’,不免要被同門綁上火架,炙而分食,此間若有隱身術或五行遁可換,我倒有點興趣。
」羽羊神哈哈大笑,喀噠喀噠地經過他身畔,走到整片鐵櫃門的石壁前,踞於一只兩尺立方的鐵箱上,佝背蹺腿,也撐著下巴怪有趣地瞧著他。
應風色注意到他有雙膝彎反折的羊蹄足,很難想像正常人要怎麼踩著假腳才能扮成這樣,把雙腳從膝蓋以下鋸斷么?比起怪異的羊腳,羽羊神行走的穩健靈活,毋寧更令青年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