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遊會結束后,緊接而來的是第二次的期中考,方毅開始埋首於課業中,偶爾找隊友們打球紓壓。
他和周予銘每天放學照常會至舊科館的地下室,進食、被吃與讀書。但方毅感覺到周予銘的食量大幅減少,原本答應他會給他各部位吃十塊,周予銘卻只吃下五隻手、三塊肚子、兩塊背就摸著肚子喊飽。
「飽」這字極少單獨從他口中說出,通常前方都要加上「還沒」二字。方毅感到意外。
「確定嗎?我穿衣服就不脫了。」
「嗯,學長快穿,天氣越來越冷了。」
方毅被他窩心的話感動,或許這人是在體貼他的寒冷,才不像以前那般大量食肉。方毅扣上制服鈕扣,瞥一眼周予銘,他正在用line和友人聊天,用袖子將嘴角的口水抹掉。
方毅皺眉。
這人好臟。
方毅算著物理黃老師特別印給他的練習卷,圈出幾道解不出答案的,和老師約在午休時間求教。提早十分鐘拿著卷子至自然科辦公室,黃老師要方毅坐至擺放大疊考卷的矩形長桌等待,他先去上廁所。
方毅瀏覽一遍框起的題目,試著再思索解法。忽聽門邊老師的座位傳來微弱的談話聲,似乎是刻意壓低,若非此時自然科辦公室只剩方毅和他們,方毅想自己聽不見那聲音。
「老師,辦公室現在沒人,我們要不要趁現在?」
比同齡人稚嫩一些的聲音問,似乎是沒發現自己在場,那老師的聲音則柔和有磁性。「好,等等我。」
那位置傳來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暗示老師正掀開身上某個部位的衣物。緊接著是犬類動物散熱時的喘息,方毅錯愕不已,自動筆無意識地在卷子上畫粗黑透紙的線。
兩個聲音他都認識,一個是周予銘,一個是校慶最後遇見的老師。
他不知道他們兩個在做什麼,但那座位,頻頻出現用舌頭舔食東西的聲音。
「別舔那,很癢。」
「等等,那裡也不要。」
「啊……你直接咬掉,行嗎?」
「好的,老師。」
方毅難以繼續保持冷靜,思考他的物理。座位傳來方毅聽過上百遍的聲音,是那黑色生物咬斷他手臂時,肉被牙齒絞碎,鮮血噴出,黑色生物用將血吸回口中,舌頭與牙齒一齊運作製造的聲響。
方毅不會認錯。
周予銘很明顯,在吃老師的肉。
他不假思索起身,決定上前營救老師,他那氣若遊絲的呻吟,顯示他疼痛難耐,卻被周予銘緊咬不放。
然而箭步抵達門邊,周予銘已經咬掉老師的手,愜意地按著斷臂兩端啃食。
方毅心慌又難受,知道周予銘鑄下大錯,白費一直以來的努力,如今,成為真正的食人怪物。
他想立刻將周予銘拖走,狠捏他幾把叫他醒醒,卻聽老師溫柔的嗓音說:「吃完就要寫考卷了,我答應會幫你,你自己也要幫自己。」
「嗯嗯。」周予銘乖巧點頭。
老師穿上外套,兩隻手穿出袖子,完好無損,只是左手比右手白皙,方毅恍然大悟,趕緊假裝只是經過,返回長桌,盯著考捲髮呆。
原來老師也是再生人。
沒想到,這世界上除了他,也有其他的再生人。
方毅在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他感到吃驚,但很快接受這個事實,畢竟他自己也是再生人,不難理解世界上有和他一樣的異類。
也難怪周予銘和他關係好,周予銘這人只會對食物表達愛意。
但曾經,方毅以為他是周予銘唯一的「餐點」,唯一能與他的口水與舌頭接觸的人。
忽然從訝異轉為失落,聽見椅腳磨地的聲音、以及周予銘的道謝:「謝謝老師的肉,那我回教室了。」
他錯愕自己怎麼會陷入這奇怪的情緒中,揉揉太陽穴,重新提筆寫看卷子。
卻聽周予銘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欸?是學長嗎?學長!」
顯然是終於發現他的存在。方毅不禁為他感到憂心,神經這麼大條,他在這這麼久了,周予銘此刻才察覺,未來忽略他人存在而不慎洩漏秘密的機率很高。
但不知為何,現在的方毅不太想和他對上眼。
方毅沒有應聲,周予銘以為自己認錯人,沒停留多久便離開。
黃老師上完廁所回辦公室,開始教導方毅物理題目。
方毅聽見那再生人老師的電腦打字聲,回頭偷看他一眼。
座位上的名牌寫著「徐清」二字,右下角有「代理教師」四個小字。
回想周予銘看見老師的表情、啃肉時的滿足,那些曾經只會在舊科館地下室,和他待在一起時發生的,全都被搬到自然科辦公室。
沒有和自己提起過,他與老師見面時,也只是神神祕秘地說:「老師知道沒關係的。」不告訴他實情。
但方毅決定放學時間和他問清楚老師的事即可,重新投入物理。黃老師花費自己的午休時間幫助他,他不能分神想其他事。
放學時,他卻收到周予銘訊息。
周予銘:學長,我今天有點飽,不吃了,學長可以先回家。
訊息后,是一張坐敞篷車被載走、說byebye的藏獒貼圖。
午休時的失落又回到方毅的情緒,感覺自己的心,像被那輛敞篷車輾過。
支離破碎。
比平時早回到家,方毅一進門便看見幾個月後學測的姐姐,正在看連續劇。
女主角淚流滿面,男主角滿臉愧歉,低著頭,卻被女主角叫著抬起頭。
「你怎麼可以偷吃?」
女主角賞男主角一個巴掌,哭著跑走。男主角似乎想追上,卻被身旁另一個女孩拉住,那女孩戴著綠色的發箍,拿著一杯綠茶。
方毅第一次被這種芭樂連續劇的劇情觸動,用洗手乳洗過手,跑上房間。
「方毅,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科展做完了喔?」
方芸在樓下喊著他,他卻沒有回應,方芸吃一顆桌上的花生,皺眉:「是怎樣?失戀?」
方毅進入浴室,站在蓮蓬頭的水柱下,溫熱的水流過他的身軀,滿腦子都是女主角的那句話。
你怎麼可以偷吃?
你怎麼可以偷吃?
你怎麼可以偷吃別人的肉?
原本以為他是獨一無二的美食,原來,是他想太多。
之前居然還敢用禁食威脅他,真是自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