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佔有 - 24.兩結

孫崇喜先於柒枝醒來,靜靜地坐在洞口前,而後又站著,都沒發出什麼動靜。
雨後天晴,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彷彿一切都是呢喃又魔幻的夢境,她的一切錯都沒有來得及犯。北境風光是浩瀚也是粗獷,家中府院也有亭台樓閣,她生來就有旺盛的精力,常常四處攀爬。但也並未完全淪為假小子。天大地闊,遠處黑山山巒起伏,近處草原策馬奔騰。
有段時間,母親將她管束得特別狠,她向來對她狠不下心來。及至淪落到吳縣,柒枝慢慢回憶起曾經的生活,體悟出母親放縱的根源,家中兄弟幾個,沒一個是她這個嫡母生的。柒枝生來就活潑可愛,也聰明,母親看待她,是把她當男子來計較。直到十一二歲,預備著商量結親的事,這種事通常是長久計劃,但對她的約束也就必須立刻開始。
母親跟她講,日後你要嫁人,決計不會再像此刻快樂。
別的女子該如何行事,你也該如何行事 ,太出眾了,會不好。
如何不好,她也沒細講過。因著不好講,畢竟她還小,既是少年,又是少女,無憂無慮備受寵愛,怎麼可能理解一個成年女子,立世立家要經歷的磋磨和磨鍊。
柒枝的人生向來是順遂的,看所有人都是好人,家裡幾位兄長都是好的,庶出的姐姐妹妹也都是好的。回頭去思量,才知他們對她好,總對她說著漂亮話,闊張她的信心和張狂,歸根結底,他們要看父親和嫡母的臉色。父親看重她,一心認定她未來前途無量,他們也跟著一起捧她。
直至到了南京府,天奉的機會,也許他們等了這個機會很久,能夠一腳把她踢開。她全都不知道。只有她犯了錯,甚至消失了,父親的期待就會轉移到他們身上。
世上沒有純粹的偶然,有的偶然,是必然的偶然。
如果她曉得如何提防外頭的男子,如果她曾經認識過江南才子那種九轉迴腸的叵測,她會計較一番,倒不會那麼容易地栽到孫慶芳的手裡。
孫慶芳很會哄人,不是小意奉承的哄,跟他講話,永遠都是愉快舒適的。他從來不會直接表達自己的反對。像柒枝這樣的女子,簡單到任他信手拿捏。
柒枝相信他清楚她的謊言,什麼大家族的小姐的貼身家奴,因著小姐受寵,她也跟著肆意。不知出於何種打算,反正他到死也沒拆穿她。他喜歡養著她,圈養她,通常不會給她難堪,盡量地滿足她的所想所需。但在床上,激烈的碰撞過後,柒枝轉過身去,還會防備他。
她離開了自己家,是錯誤使然,被家族拋棄,也是時機使然。
如果這一切都是夢,她此刻還好好地躺在絲滑的被褥上,發著賴,非要母親或者庶妹過來哄她起床。
什麼都沒有了。
此刻柒枝的心很平靜,湛藍的天空茵茵的山林綠意,讓一切都很平和。
孫崇喜也是讓她安寧的一份因素所在。
他跟他哥哥不同。他不愛講太多話,不愛交際,但做什麼事都穩得住,且說到做到。柒枝相信他不會對她撒謊。起碼,不會犧牲她的切身利益。
從做事的風格上來講,孫崇喜更像北地男人,但又比北地男子更多幾分的謹慎。
昨夜....除外。
孫崇喜扭過身來,漆黑的瞳孔收斂的光芒:“醒了?”
柒枝起來,躲在角落去整理衣物,那時孫崇喜已經自動走去外邊,處理上坡一段不好走的泥路。錯落地丟上幾塊石頭,好讓柒枝下腳。如果這是夜晚,恐怕他會換一種行徑,恐怕他會直接背她上山下山。怎麼都行。但是白天不行。
柒枝還得搭住他的手臂,否則這段山路決計趟不過去。
清風拂面中,她能看到孫崇喜側臉嶙峋,高挺的鼻樑上有一截駝峰,這是他最銳利的部分。但給人感覺並不尖銳。也讓一張秀氣的臉,超脫了柔軟的秀麗。
兩人都對半夜的出格隻字不提。柒枝不能提,也許孫崇喜也是不能提。
“崇喜,”柒枝叫他:“我想去祭拜你哥哥。”
孫崇喜腳步一頓,很快又繼續行進,沒有言語,只是點頭。
孫慶芳葬在一處田埂上方,視野頗高,旁邊栽種著高大的松林。
算是一處風水寶地。也合著孫慶芳汲汲前程的高傲。
柒枝撿了幾根樹枝,權且當做香,跪地拜了三拜,怎麼說,都是夫妻一場,實不副名也是實。勿論是孽緣還是良緣,勿論他當初是存心拐騙,還是心動不能自已真心想要照料她,她應該拜他最後一次。
摘下頭上束髮的絹絲,系在墓碑上。
柒枝起身再拜:“慶芳,自今日起,咱們恩怨兩結,望你下輩子有機會站在眾人之巔,實現胸中抱負。”
下山前,柒枝對崇喜道:“我該走了,離開吳縣,去尋我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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