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月的第二個放假日,蕭湛照例都會回同在a城的父母家,是一棟位在精華地段的小別墅。不出意外的,長年在家幫忙煮飯打掃的林姨開得門。
林姨『湛湛,你回來啦?』『你爸媽今天還在公司忙,晚上才回來吃飯。』
蕭湛『沒事,我自己可以,等他們晚上吃飯吧。』
蕭湛早已習慣偌大的空屋裡,一人獨處。
蕭湛每次進屋,第一次踏足的地方是蕭容的房間。
十年了,那個房間沒人動過。粉色格子的被單上,有一隻胖胖的呆萌的北極熊。書架上有蕭容當時準備高中聯考的講義和書本,還有14歲少女愛看的漫畫小說,和幾卷周杰l的專輯。那幾年周杰l幾乎是年輕少男少女的神,蕭容不倦怠地聽著周杰l的抒情搖滾到周氏情歌,最愛的一首是“晴天”。
蕭湛坐在粉紅被單上,看著牆上一張張水彩童趣畫,失了神。
他和蕭容都愛畫畫,兩人從小父母忙於經商,他們倆就一起畫畫消磨時間。他其實從來不確定蕭容是喜歡畫畫,還是喜歡跟著哥哥一起畫畫。
蕭容從小就愛黏他,蕭湛想,可能是父母的愛總是匱乏,她只能無止盡地索求哥哥的愛來補足那個缺口。
兩人差三歲,從小蕭容就總愛跟在蕭湛的屁股後頭,他爬樹,她兩隻短短腿,也躍躍欲試,跟著往上爬,最後常困在樹上下不來。
蕭湛和朋友騎自行車玩,她就騎著平衡車,兩隻短腿飛快地滑,眼神不認輸地,緊緊地跟在後頭。有時真的跟不上了,才會停在路中央放聲大哭,直到蕭湛回頭哄她。
蕭湛有時會嫌她煩,但蕭容實在長得可愛,眼睛亮晶晶的,臉圓圓的,臉上的n膘討喜地任誰都想捏一把。蕭湛大部分時間也就隨她了。
一直到蕭湛的高中時期,蛻變成大人的路上,總愛假裝超齡,愛裝酷裝成熟,尤其蕭湛在校被當成校草般地捧著,老是被一個少女黏著,蕭湛總覺得撐不起那個男神形象。
蕭湛開始找各種藉口,擺脫蕭容的黏。
事發那天,他正在打籃球。17歲的青春,帥氣的跳耀身影引來了場下無數懵懂愛慕的喝采和目光。虛榮爆棚,荷爾蒙惹禍,那天他忘了要接蕭容。
蕭容等不到哥哥來接下課,就自己離開,往蕭湛的學校走,路上卻迷路了,打電話也找不到人,在距離蕭湛的學校五分鐘的路程處,就出事了。
明明是不可逆的憾事。這幾年,蕭湛卻還老想著怎麽能重回到那一天。
那一天之後,蕭湛才真正體會到,什麽是人生的無常,人類的無能,明明早上才見的人,下午卻就失去生氣地流著大灘血躺在街頭,一動也不動。
無論你怎麽哭喊,怎麽奮力地拒絕相信,事實卻殘忍地佇立在你面前,宣告著此事不可逆,你只能順從。
失去蕭容後,蕭湛才發現,原來依賴著對方,彌足父母愛的缺口的不只是蕭容,還有他。
是蕭容在他的孤寂童年注入了一束光。他從此有了陪伴,常自言自語的他,突然發現講話有人應和了,蕭容從牙牙學語時,對蕭湛講話就特別有反應,再大點就開始愛學蕭湛講話,更大時,兩人就是無話不談。
蕭湛也不再是一個人走路,蕭容開始會走路後,就老愛跟在蕭湛的後頭,他走路走著走著,一回頭總能看到那圓圓的臉準備揚起微笑。
小小的兩個人,相依相持,讓童年不算太壞。
蕭容走後,蕭湛的心空了一大半,優秀的他突然不知如何往前走,因為身後再也沒有人跟隨。
休學了一年,學業優異的蕭湛沒有意外地應可以考上醫學系,但他決定轉考警察大學。他要把壞人都繩之以法,才能讓心中的憤怒和恨意找到出口。
當時的他未自覺,他最恨的人,其實是自己。
蕭湛在蕭容房間坐到了天黑,林姨敲門叫人。『湛湛,你爸媽回來了,出來吃飯吧。』
蕭父和蕭母無言地坐在餐桌上,還沒等蕭湛入席,就已經動了筷子。
蕭母『坐下吃飯吧。』
蕭湛坐下,溫吞著吃著飯,亦是無語。
蕭父眼神示意了一下蕭母。
蕭母:『小湛呀,聽說陳曉也在你們局裡?』
蕭湛點點頭。『嗯。』
蕭母『我跟你爸都挺喜歡陳曉的,她在容容過世後,也陪你好長一段時間,你們兩個也該談談未來的事。』
蕭湛『我們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係。』
蕭母『我知道我知道,感情總能培養的嘛!陳曉是個好孩子,對我們家也了解,你也27歲了,這麽好的對象在身旁,得多把握把握。』
蕭湛『我知道了。』『我吃飽了,先回去了。』
父母想湊合他跟陳曉已經不是第一次。蕭湛對陳曉不是沒有好感,漂亮的女孩,誰會不喜歡。何況,她又是蕭容最好的朋友。有一段期間,蕭湛沈迷於對著陳曉無止盡地聊蕭容的事,像中毒似地,好像一直說她,她就還在,身上像萬隻螞蟻啃咬的痛能和緩些。
只是他值得幸福嗎?想起躺在街頭蕭容的慘樣,蕭湛就覺得自己不配,也不能。
蕭容走後,他也幾乎不再想自己的感情問題。他覺得蕭容的離世把他愛人和愛自己的能力都帶走了。
開著車回家途中,蕭湛突然餓了,每次回家在那壓抑的氣氛下,總吃不飽。他總想,父母是怪他的吧,把蕭容交給他這個哥哥照顧,卻換來這樣的結局。
但他父母又怎麽能全怪自己呢?為了經商,父母幾乎全年都在出差,把兄妹倆交給了林姨照顧。但嚴格說起來,蕭容從三歲開始,幾乎就是大三歲的蕭湛,一手帶大的。
在蕭容半夜生病發燒時,是哥哥背著妹妹去敲林姨的門,才去看的急診。
在蕭容在學校跌倒膝蓋受傷時,是一個小身體背著一個更小的身體一路吃力地走回家。
在蕭容還不會自己吃飯時,蕭湛不大的小手,就拿著湯匙,一口一口地喂著。蕭容會用塞著滿嘴食物鼓鼓的臉頰對他笑著說。『哥哥,喂的飯,真好吃。』
在蕭容第一次來經期時,也是哥哥紅著臉去商店買得衛生棉。
蕭湛從小就扛起了照顧人的角色,從來沒有人問過,他累不累,然後告訴他,我照顧你吧。
或許這也是他遇上王奕博後,老愛請他吃飯,因為照顧人的本能似乎已經融入他的血液里。
他想起了那個吃飯總吃得兩頰鼓鼓的王奕博。
他主動傳了簡訊。
『救命恩人,吃宵夜嗎?』
沒幾秒鐘,王奕博就回了簡訊。『吃,免錢的宵夜最好吃。』
蕭湛傳了一個熱炒的地址給他。
沒半小時,又是同樣的黑羽絨衣和破牛仔褲,王奕博依約出現。
『蕭警官,今天怎麽有興緻請我吃飯呀?』
蕭湛笑笑,拿了菜單讓王奕博點。
看了眼菜單,王奕博吞了吞口水,遞了回去。『你點吧,我不知道這啥好吃。』
蕭湛『你啥愛吃,啥不吃?』
王奕博『我什麽都吃,就是不吃虧。』
蕭湛點了幾道店裡的招牌。『你沒聽過,吃虧就是佔便宜嗎?』
王奕博不屑地笑了下。『人家隨便說說你就信?專門騙你這種傻子的。』
蕭湛笑了笑,是呀,社會總有些似是而非的話,教人當好人,要人溫良恭儉讓,一退再退,最後讓惡人全盤皆拿。因為這種話本來就是挑人信的,只有本質柔軟的人才聽得進,才會乖乖奉行。
他近三十歲的人,還沒這個年輕人看得透徹。
蕭湛嗜辣,點了幾道四川菜,水煮魚和宮保j丁,把王奕博辣的嘴唇都腫了。
『難怪你上次只吃白鍋,你不會吃辣呀?要不要喝點啤酒?我看你都辣壞了。』
王奕博『喝,吃辣我不行,喝酒我最行了。』
來了半打啤酒,王奕博喝掉最後一罐時,蕭湛還在慢慢啜著他的第一罐。
較勁似地,王奕博調侃著蕭湛。『你不會喝酒呀?臉都紅了。』
蕭湛辯駁著。『我是開車,不喝多。淺嚐即可。』
王奕博再次不負期待,除了半盤的炒麵,其餘盤子都被他清空。
酒足飯飽,蕭湛買單後站起來要走。王奕博視線黏在那盤炒麵上。
『那個炒麵別浪費了,打包起來,我帶走。』
蕭湛乾脆地說。『好。』他轉身交代老闆,多做一盤炒麵,連同剩下的一起包起來。
王奕博拿到炒麵後,明顯看出它的份量不同,也不說破,摸摸鼻子,拿了就走。
蕭湛『去哪,我載你吧,我今天開車了。』王奕博很乾脆地接受蕭湛的好意。『好。』
這一帶半夜的a城還是比較安靜的,蕭湛走在前頭,王奕博拿著一包炒麵,在後頭慢悠悠地跟著。今天的明月特別清亮,蕭湛的陰影被拉著長長的,在後頭的王奕博低頭認真地踩著他的影子。兩人一前一後,無聲地走了十分鐘。蕭湛回頭要說『車到了。』一轉頭看見原本低著頭的王奕博,揚起頭時,臉上已經掛起了笑容,那雙眼清澈地泛著光。『這麽快呀!』
過去十年,蕭湛幾乎獨來獨往慣了,幾乎要忘記有人陪伴的滋味。本能獲得了滿足,今晚心情不由自主地好,嘴角都自然上揚著。
上車後,王奕博報了個地址,在城市的另一端,他認出那是龍蛇雜處治安差的地段。
他開進了一條小巷,停在一棟老舊公寓前面,一樓木門年久失修,連關都關不上,就掛在邊上搖搖欲墜,顯得無用。
公寓一樓前有些小攤子,地上還遺留著有腥臭味的水漬,和沒收拾乾凈的菜葉,看來這白天應該是市場。
王奕博下了車,適然地融入這環境,對著蕭湛又是一抹笑。『我住上面二樓。謝謝你今天的宵夜還有炒麵。』王奕博要對應車裡蕭湛的角度,歪著頭笑著揮手。那一刻,蕭湛竟聯想到了『可愛』二字。蕭湛自嘲了這個聯想,王奕博如果知道,他被套用了可愛二字,肯定會翻臉。qцγцΖんAIщц.cо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