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曦不滿地在心裡滴咕,照舊搭上劉裕的馬車。
「李公子和方公生間隙了?」劉裕促狹道。
「誰曉得……」李旭曦撇了撇嘴。
「每到寒冬,方公脾氣便會有些多變,李公子莫見怪。」
李旭曦疑惑地扭過頭。
「方公曾駐守北疆監軍數載,那地界氣候嚴酷寒冷,非是中原人可以估量的,有一回方公帶兵驅逐侉子,不慎困在雪山中,幸好援兵趕及,回營后他便大病了一場,險些喪命。」劉裕說得雲淡風輕,李旭曦卻聽得膽顫心驚,「經此一役,方公的底子大不如前了,但逢下雨、颳風便會骨頭痛,可能這樣,他心情便不好……」
那身板兒,弱柳扶風吹吹就倒,大概連一把劍都握不穩,還帶兵驅逐侉子?真是不敢想像。
李旭曦皺眉,憶及由陳三郎倆人聞知的流言,禁不住問:「他……方大人為什麼會去了北疆?」
「那是方公向聖上請戰的。」劉裕鞭撻了馬兒兩下,驅車越過一片泥濘,「早年邊鎮屢受侉子暴虐,方公便自薦與大將軍前去平定。他素來仁厚,是次朝廷發糧賑災,亦是他送密函上奏災情,否則等戶部審議定策,不知再有多少百姓餓死。」
說白了,這人就一愛逞強的主兒,能活到現在算他命大。
李旭曦扶額。
一路上,劉裕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起了些方祈的過去,或是朝野上的紛爭,或是舊時的戰事,還有細細碎碎的蜚短流長,其中包括了三皇子那破事兒。約莫念他與方祈交情不錯,又曾仗義救助,劉裕貌似對他頗有好感,談笑間也沒多少避諱,直言那是遭有心者誣衊,故意在太上皇面前抵毀他們方公,幸虧聖上英明,無誤信讒言。
倒是宋璟章大人,打自宮中認識以來,時常尋各式各樣的原由借故親近方祈,更弄出好些笑話鬧劇。方祈勸阻過,責備過,卻被宋大人糾纏不清,這才向聖上請旨調遷到朱雀城。
李旭曦忖度:這麼看,宋璟章倒算個痴心人,怪不得臨別之際下了如此一帖猛葯,恐怕已然愛之入骨,既然真心落空,就是擁有一場露水姻緣也好。
接近日落西山,隊伍趕及臨溪一條寧靜的村落,將馬匹車子拴在村口,一行十餘人便在驛站附近歇息。也就幾個小白帳,除卻方大人,其餘的凈軍皆三三兩兩睡一塊。李旭曦的登山帳篷於那次山賊偷襲中被燒毀,方大人蠻體貼地讓下屬額外給他搭了個營帳。
其實他不介意和方大人共處一帳的,嘿嘿,乾柴烈火,野地相擁而眠,肯定別有情趣。不過,假如真的提出了,估摸方大人會惱羞成怒吧……
「甚麼人?」
才剛要就寢,帳外忽然擦過一道黑影,李旭曦沉下聲低喝了一句,提著警惕,掠出帳外。四周一片安逸寂寥,同行的人均已歇息,只有兩名守夜的隨從在篝火旁邊,抱住佩刀打蓋睡,渾然沒察覺到異況。
李旭曦緊隨著那影子,一邊召喚出寒劍,一邊聚氣丹田,疾速賓士,躍進五十裡外的樹林裡面。那氣息冷冷清清,身姿形態鬼魅朦朧,似人非人,卻沒帶一點邪佞陰森,不太像妖物幽靈,隱約與在當日衚衕中一閃而過的感覺十分相近。
追逐了片刻,那影子像是不欲驚擾到別人,故意將他引到林子的深處,但見其步法靈敏,在崎石盤根上躥下跳,輕如飛鳥,快如脫兔。滿月的亮光從稀疏交錯的枯枝間灑下來,斑駁的樹影當中,一雙銀白的翅膀光澤耀目。
及至一方平地,那影子身形驀地停頓,晶瑩剔透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瞅住他,狀似在仔細打量。李旭曦未知來者何方神聖,不敢輕舉妄動,持劍格胸,暗地裡催動法力,屏息以待。
月掩雲間,眼前倏忽黑暗,一束火焰來勢洶洶地沖向他。
李旭曦吃了一驚,瞬間往側邊翻身躲開,烈火恰恰在他臂膀閃過,打在樹木枝幹上,轉瞬消失。他趕緊回擊,劍尖指向對方,口中喊出一句:「雷霆號召!」
轟隆隆的一聲鳴響,耀眼的金光從天際撃落,直奔那影子的頂上。
影子毫無懼意,一動也不動地立在原地,沒有半分閃避的意思,直挺挺地接了那道天閃。眼前一瞬間光芒大作,那一小片的草皮上,有一隻絢麗的走獸。軀體雪白通透,腳踏四蹄,牛尾羊頭,一對祥瑞的長角高聳。
哪裡是普通的仙家,分明是傳說中昆倫山上的神獸──白澤。
李旭曦愣了一愣。
卻非為這隻神獸,而是他剛剛使出的法術。
乖乖的,他平生還未成功喚過天閃呢……
就這麼一回合,白澤便止了攻擊。一人一獸默不作聲地對峙著。
半晌,噗赫的笑聲打破了沉默,遠山幽谷般的嗓音帶著戲謔:「本君得道以來,還是頭一次看見會被自己的法術嚇唬住的傢伙,曜桓星君,你可真有趣……」話語間周身騰起光耀,眨眼化出人形,白衣玉冠,依舊一幅詩畫般的好相貌。
李旭曦回過神,俊臉微窘,疑道:「曜桓星君?」
那滿頭霧水的模樣令白澤有點詫異。
「你竟不知自己真身為何,難道太上老君沒與你說么?」
「我不認識太上老君。」李旭曦如實道:「前世的事情,我只從爺爺那裡略知一二。」
白澤又輕笑了聲,說:「你爺爺,便是太上老君。」
李旭曦皺眉:「仙君怎麼知道?」
「你如今已轉世為人,身上那點微弱的仙氣,卻與太上老君底蘊一徹,不難猜測師承何者。」白澤撩起衣擺在大石坐下,蹺起二郎腿,慢條斯理地道:「況且當日在斬仙台上,太上老君保著你的魂魄一同墮入輪迴道,跌進異世。那時候你差不多魂飛魄散,便是投了胎,都是短命早逝,百年方可養齊三魂七魄。除卻他,誰又有本事,育你成長,授予法術,還將你帶回此地……」
李旭曦聽到斬仙台、魂飛魄散這些東西,心中有些許驚訝,躊躇問道:「我前世犯了什麼罪行?怎麼會上斬仙台?」
疑問方出,神獸秀逸的眉毛揚了揚。
那段故事很簡單,不過是天界的星君貪玩下凡,偶遇剛化形的小花妖,凡心大動,留戀情愛,還將小花妖私自帶到天界,宛如戲文里的俗套情節。
曜桓星君本將情人掩護得滴水不溜,卻不料某日太上老君突然來訪找他下棋,陰錯陽差的發現了花妖。太上老君原是通情達理之輩,也沒想去插手人家小倆口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可是天意弄人,一次玉帝宴請眾仙慶壽,太上老君多吃了黃湯,胡裡胡塗地,就把曜桓星君與小花妖的戀情抖了出來。
天庭何等靈秀清高,焉是妖魔鬼怪能隨便進入的地方,玉帝知悉后勃然大怒,命天兵到曜桓星君洞府緝捕花妖。曜桓星君道行雖高,也難以抵擋千百兵將,被押於斬仙台上,眼看情人命喪刀劍之下,精元消殞,居然自行將命脈魂石掐碎了,去救那飛散的元神。
太上老君誤闖禍端,情急底下衝到斬仙台,塵拂一劃,攏了破成碎屑的魂石,一半揉入花妖元神,一半撥回曜桓星君體內。混亂間三人已落入冥界。花妖已然喪生,自是投胎轉世,太上老君和曜桓星君意外進了輪迴道,卻轉生在異世。
李旭曦悶聲不響,聽白澤將自己的前塵往事一一道來,心念:原來尋尋覓覓的那命定中人,竟是上輩子生死相許的愛人……
「仙君一路上跟蹤我,是要將我和方祈緝拿回天界?」
「曜桓星君和花妖百年前已被處決,如今花妖已成凡人,你充其量不過散仙,玉帝那傢伙不會管些甚麼。」
「那仙君幹嘛跟著我?」李旭曦疑惑。
「你帶著界門的碎片,大搖大擺地到處溜。」白澤伸出食指朝他手腕點了點,「那些精怪鬼魅接二連三從冥界逃了出來,在凡間搗亂破壞,本君乃守門者,豈可放任不顧?」他語氣有些無奈,「若非無意之中察覺到你的仙氣,本君著實找不到這碎片。」
只是青年道行淺薄,長相又和從前不同,他得再三琢磨才認出青年是曜桓星君。
李旭曦驚訝,望了望腕上的手繩,「這是界門的碎片……」
「不然,你以為憑你現在的修為,可以安然無恙穿越界門?」
那麼,即是他能用這碎片回到現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