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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金漸落,薄月初升。
百妖山上空的天色一分為二,一半被夕陽燃燒成橘色的火焰,一半被冷月浸成冷色的藍紫。
恢宏的天幕下,浩闊的空中樓閣懸在日月中央!
二十六家的仙紋瑞獸彩旗大氣排開,在晚風中獵獵鼓動。
支撐空中懸樓的陣法熠熠生輝,一道雲梯如同直刺夜空的利劍,通向半空的燈火通明。
時辰未到,前來參加易寶雅會的修士都還聚集在各處酒樓茶肆閑聊。
他們時不時望一眼空中的張燈結綵的明樓,眼裡全是憧憬期待。
易寶雅會,名為“易寶”,實則可易萬物。
不管是買還是租、換還是賭,只要有人願意,再離奇的方式、再離奇的東西,都可以成交。
有人千金易寶、有人買兇|殺人、有人用命抵命......
“雅會”兩個字只是給宣洩欲|望的行為披上優雅的外衣。
每次修真界各類血腥殘酷的試煉比拼結束,一位神秘人都會舉辦這樣一場盛大的晚宴,讓修士們在殺伐的餘溫里再感受一次最後的狂歡。
日光消散在晚風中,巨大的寒月升至中天,給空中明樓披上一層流光溢彩的紗暈。
浮樓之上點著無數彩燭,從遠處看,整座明樓像一盞巨大的金燈,讓其後明月失色。
時辰一到,樂聲四起,鐘鼓齊鳴!
修士們紛紛起身,湧向雲梯入口處。
江月白混在修士們的隊伍里,一起走到了雲梯前。
前後的修士皆是參加過妖林試煉的,身佩妖林試煉的玉牌。
“哎,你的玉牌呢?”挨到江月白時,雲梯兩側的守衛修士攔住了他,“不會沒參加妖林試煉就來蹭場子吧?”
妖林試煉,江月白不僅參加過很多次,還主持過很多次。
他知道玉牌上的靈紋數字,代表著這個修士在妖林中斬殺過多少只妖獸。
斬殺的妖獸越多,證明這個修士獲得的秘寶也越多。
“這裡不是人人都能來嗎。”江月白說。
他參加過妖林試煉,卻沒來過易寶雅會——這是他死後才開始有的盛宴。
但方才在酒樓與其他修士閑聊,已將規矩了解了大概。
“是人人都能來。”守衛修士道,“但你沒在妖林試煉里得秘寶,來這兒能換什麼?”
江月白說:“換個見識,不可以么。”
守衛修士哈哈笑道:“行啊!那你今晚可要大開眼界了!”
說罷,他招呼對面的守衛修士放行,“讓這小傢伙去吧!”
雲梯盡頭,繁花似錦。
高空之中冷風漸急,花香甜膩的空氣里夾雜著酒香和脂粉香。
江月白眉頭輕皺。
以前他在的時候,仙門從不參加這種醉生夢死的奢華晚宴。
紙醉金迷,從來都是仙風道骨的反義詞。
聽那些修士們說,易寶雅會並非仙門舉辦的,而是一位神秘人——一位不知其名只知其號的神秘人,“霧山公子”的私宴。
但這裡飄揚著二十六家的仙旗,想必這場盛宴也是滄瀾門默許的。
那位什麼“霧山公子”,恐怕與滄瀾門關係匪淺。
所以,到底是誰在背後主持這樣一場盛會?
江月白隨著人群踏進富麗堂皇的大堂,一瞬間被撲面的樂聲與香霧淹沒。
琉璃燈盞垂珠簾,金碧雕欄挽雲煙。所有的牆壁與地板皆由摻著金絲的碧石鋪成,被燭火與華燈—照,像是浮光躍金的大海。
萬頭攢動,熙熙攘攘。
江月白從沒有見過如此多的人。
形形色色,魚龍混雜。有的修士自詡清高,來了此間奢靡宴,卻不願露出真容,戴著斗笠面紗。有的則想要在此間出個風頭混個臉熟,露著真容大搖大擺,來回在人潮中穿梭。
各種嘈雜的聲音混合交雜,笑鬧、尖叫、呼喊、呵斥......讓擁擠的地方變得更加擁擠。
遠處有人喝醉了酒,與其他修士吹牛炫耀,沒說幾句急了眼,又開始破口大罵。有的修士則趁著機會,為博得女修芳心,一擲千金地潑灑靈石,引得眾人歡笑哄搶。
江月白一路向里走,躲過飛來的綉帕香囊、避開女修們飄蕩的紗裙、側身閃過撞來的醉漢......
他深吸口氣,緩了緩情緒,剛要轉身上樓,便見迎面走下一個醉酒的修士,四周還簇擁著一大群人。
那修士一隻手舉著酒杯,一隻手提著身前的金墜子,搖搖擺擺地從樓梯上踉蹌走下:“看......看到沒!藏金、藏金琉墜!爺爺我是第九日的前三甲!雲掌門親自給我套脖子上!”
周圍爆發出一片艷羨的恭維和叫好。
那人越發來勁,臉被酒浸得通紅,得意道:“一千靈石!我讓人戴一天!誰要?”
“我!”
“我!我出得起!”
“給我!我要!!!”
那人瞬間被四面八方湧來的人潮淹沒。
江月白擠出人群時,與那修士擦身而過,視線掠過那個淺金色的墜子——
藏金琉墜,所謂“藏金”,應當是墜子裡面鎖的東西是金,也就是極品靈息。
極品靈息來自何處?難道是靈海?
江月白早些時候在茶館與人閑聊,聽他們說,藏金琉墜是以前滄瀾門只賞給二十六家的東西。
雲樺為何要賞這種東西給二十六家?
江月白從前與御澤談起人間往事時曾說過——只有舒棠能用自己的東西鎮住二十六家,而不是單靠一把劍,才能做真正的仙門尊主。
他的意思和暗示那般明顯,雲樺就算在他離世時沒有悟透,過了這許多年,也早該悟透。
難道這些藏金琉墜......就是雲樺用來收買二十六家人心的東西?
想到此處,江月白腳步一頓。
他袖下手指交錯一撥,暗訣滑出,等他再次轉身登樓時,那件藏金琉墜已經攥在他的掌心。
遠處眾人簇擁的“藏金琉墜”只剩假的幻象。
此樓共有九層,每一層都比上一層更窄,人數也比上一層更少。
地方小了,裝飾卻更加奢華。
前幾層都是擁擠的人海、臉生的散修,等江月白大概走上三四層后,人群中出現了幾個他眼熟的二十六家修士。
四樓的修士比下層的稍顯溫雅,沒有吵鬧與喧嘩,而是各坐各的桌子,彼此不遠不近地寒暄:
“雲掌門這次將金墜賞給了不少散修,他們那些鄉巴佬可在下面樂瘋了。”
“可不,這樓都快被他們震塌了。”
“雲掌門這次是想吸納新鮮血液,還是想暗示咱們些什麼......”
“那些散修可跟咱們不一樣,他們才不講什麼規矩,這回讓他們嘗到了靈息的甜頭,以後指不定怎麼鬧騰......”
“話說,”忽然有人問,“靈海無相無形,無人知其方位。雲掌門如何能得到靈海的靈息?”
“聽說是那位霧山公子給的靈花。”有修士解釋道,“霧山公子早年有過一段奇遇,偶遇仙人,贈他秘寶無數,其中就有這樣一朵花。靈花曾在靈海中浸泡過三月,此花之後日日分泌露水。藏金琉墜里的東西,就是這花露。”
“這麼說來,藏金琉墜里,還不是純凈的靈海靈息......”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皆陷入了沉默。
他們都各有所思——僅是一滴純度並不高的花露,便能使靈脈沸騰數月。那若是一滴至純至凈的靈海之水呢......
該會有何等奇效?!
有聲音打斷眾人的遐思:“那霧山公子能有此寶,想必已是半仙。他和雲掌門什麼關係,捨得用此花相贈?”
有人答:“他二人乃是好友......”
有人自嘲地笑道:“看來世外高人只認滄瀾門的人做好友,前有北辰仙君登仙台上遇仙帝,後有雲掌門識得霧山。我等怎麼沒有這樣好的際遇?”
“應當也不算是好友......”又有人接了話,“聽聞那霧山公子雖有奇緣還擁秘寶,但身上卻有一頑疾,久病無可醫治,只有滄瀾雪山上的冰泉能舒緩他的疾痛,也許只是兩相得利罷了。”
“噢!原是如此。”其餘眾人聽聞此言,心裡稍稍平衡了些,“那這麼說來——”
江月白踏上了最後一級台階,身形出現在了四樓的樓梯口。
眾修士議論的聲音戛然而止!
極度安靜中,修士們皆抬頭望向來人——那是一個衣著樸素的小修。
一眼便能看出修為低下靈力微弱,且看上去面生,顯然並非二十六家的修士和弟子。
有修士直截了當道:“散修們的交易會在下三層,你走錯了。”
此處共有九層樓,樓層越高,交易會開始之後,所交易的東西於事情的級別就越高。
“是,我是走錯了。”江月白淡淡點頭,而後離開了四樓。
眾人面面相覷!
因為江月白沒有轉身下樓,而是轉身上了五樓。
“他是什麼人?”
“這屆的妖林試煉前三甲?還是魁首?”
“是嗎......”
“都不是吧,我怎麼記得好像不是他啊......”
江月白走過五六七層,每到一層,所在樓層的修士都會集體一靜。